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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死死地盯着她,“好啊,来试试。”
穆遥被他一句话堵得心口生疼,好半日说不出话来。
男人屏住呼吸,平静地等了许久,罪印镌刻灵魂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眼前人几回变幻,仍是穆遥的模样。是穆遥,是她,如今这个世上,只有她会怕他疼。
男人眼眶烫得生疼,闭一闭眼,木木道,“我忘了,我真的忘了……你也忘了……不好吗?”
“忘?”穆遥点一点头,“下辈子吧。我现在便去会一会高澄,非但是高澄,我手中俘虏崖州亲贵无数,我现在便把这些人逐一审过,你在王庭的桩桩件件,我一件也不会漏过。”
男人双目大睁,他渐渐开始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只知道无可弥补的祸事就要来了,从心底里生出一个无法扼止的疯狂的念头,那念头荒草一样凶猛生长——死了吧,等他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穆遥犹自说得痛快,“你不要以为除了问你,我便没有法子——齐聿,你干什么?”
男人拉扯束带纹丝不动,手臂脱臼抬不起来,低下头也触不到腕脉。他陷入完全的疯狂之中,也不管能否致命,牙齿触到一点上臂便疯狂撕咬,舌尖尝到血腥味也不能叫他停止。
穆遥大惊失色,踏入池中夺开手。男人对身周事失去全部感应能力,一切一无所觉,只有死志顽固不化。他被穆遥强行攥住无法再去撕咬血肉,便又去拉扯束带,疯狂中生出的蛮力拽得铜炉哐哐作响。
穆遥急忙同他解开,男人一得自由便用尽全力挣脱,转头便跑,毫不意外“砰”一声栽入水里。
他现在疯到这般田地,穆遥不敢太过紧逼,索性立在原地,静观其变。
沉闷的三两下水响过去,男人一点无用的挣扎便消失了,只余一串尚未销尽的水泡。这么简单就消失,简直如同他人生中的每一次挣扎——倾尽全力出击,轻而易举失去。
穆遥极轻地叹一口气,矮身入水,拉着男人出来。男人无知无觉,沉甸甸只是往下坠。穆遥一只手拉着他伏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在他心口轻轻按压,两三次过去,男人手足挥舞,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水。肩背接连耸动,又吐了好些水。
男人恢复了呼吸,眼睫微微颤动,又沉甸甸坠下。
穆遥摸一摸他水淋淋的头,“这回你可疯够了……”摸索着寻到他的右手肘,一推一合,喀一声将脱落关节仍旧推回去。男人疼得一叫,他气力耗尽,这一下子连声音都十分微弱,细碎的一点痛叫如一片枯叶随风坠落,那么微不足道,又无足重轻。
男人歪过头,又吐出许多水。他气力早已耗尽,伏在那里如一层飘零的薄絮。穆遥安抚地捋过他尖利的脊背,扯一条巾子擦拭,便挽着他出水,推到铜炉边长榻上,塞进大棉被里。
余效文在外枯等半日,眼见东天白,院外已有侍人洒扫的声音,里头仍然不见人出来。他惦记齐聿刚刚退热,再一回折腾病情加重了,又要费事,乍着胆子叫一声,“郡主?”
不闻回应。
余效文百折不回又叫一声,“郡主?”补一句,“小齐公子必须服药了。”
里头应一声,“进来吧。”
余效文松一口气,推门入内,便见自家郡主正坐在长榻边出神。长榻原来在池边,此时挪到铜炉靠火地方。榻上大棉被裹里着一个人,闭着眼睛,鼻翼翕动,竟然又在哭。
余效文感觉自己此时进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紧张地看一眼穆遥。
穆遥倒不留意,“你看着他,我去换件衣裳。”转到屏风后头,换过一身干衣裳,穿上夹袄,收拾齐整出去,抬头便见余效文二指拈针,正在男人颈畔处缓缓入针。
穆遥一手撑在屏风上,安静看着。
余效文一点一点捻着针,足有半盏茶工夫才缓缓收了,回头看见穆遥,“原想给小齐公子换件干衣裳,谁料郡主竟同他换过了——我见小齐公子神志惊厥,便同他入几针安神,好叫他睡一觉养养。”赞一句,“郡主自己衣裳还不曾换,照顾病人细心。”
穆遥一直等他收了针才往前走,俯身查看,男人果然安静下来,缩在被中面容宁定,呼吸轻浅。随手掖一掖棉被,“齐聿与我不同,他这人自幼娇生惯养,半点苦楚不曾受,晚一时换衣裳,受了凉,仍是先生受累。”
余效文愣住,“听闻……小齐公子出身,呃,出身——”
“贫寒?”穆遥道,“是不假。不过齐聿是齐家幼子,上头还有两位兄长,齐老爷子老年得了齐聿,家里好歹不像早年艰难,打小对他溺爱得不一般。齐聿三岁开蒙,五岁读书,比我还早些。”
余效文怔住。
穆遥自顾自往下说,“我与田世铭出身世家,依着家训,寅时起床,星星还在天上便要练功,功课不好挨板子是家常便饭的事。齐聿么……”穆遥目光凝在男人红肿的眼皮上,“书院里被郑勇几个人掷在水里,还是大热天的,回去便烧得不认识人,齐老爷子哭天抢上门闹,吓得先生门都不敢出。”
“既是夏天,落水哪有如此轻易高热的道理?”余效文医者病作,挽着眉毛苦苦思索,“小齐公子可会水?”
“不会。”穆遥指尖理顺男人颊边乱,“骑射琴御,什么都不会,若不是运气好读过几本书,同他那个二哥只怕一个营生……”说着嫌晦气,偏转脸隐秘地“呸”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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