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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淑慧抬起头,脸上又是血又是泪的,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眼神很沉重,仿佛藏着无尽的痛苦和挣扎,沉默了好一会,她说:“因为我不想变成和娘一样的人,爷爷奶奶养大了我,我想留在他们身边尽孝,还有我欠了宝芝的,也必须要还。”
表情无懈可击,话又说得漂亮,林宝芝看到族老当场露出赞赏的目光,大队长看林淑慧的眼神不乏喜欢,就连原先对林淑慧有些不满的林老爷子和林老太表情也暖了许多,这步棋,林淑慧是走对了。
黄翠花注视了她几秒,她生的种,本性是什么样的她能不知道吗?但她最终选择了成全林淑慧,说:“这样啊。”
说罢,她转身,一瞬间像苍老了许多岁,神情呆滞地走出了这间对她来说无比寒冷的房间。
杨爱荷看着她背影目送她离去,她是个母亲,爱孩子的母亲,所以尽管很讨厌黄翠花,这一刻也忍不住同情她。
就算林淑慧是真的如她话语中所说的那样,是因为不想变坏,想补偿,想尽孝,所以选择了背离亲生母亲,她杨爱荷永远也看不上她。
分家事落了幕,稍微休整了一下,林老爷子带林宝芝往大队委那边去。这个年头,农村的户口关系是掌握在大队长手中的,他做好记录,等去公社那边述职时,往上呈报就可以了。
不是什么麻烦事,没几分钟就弄好了,李队长边把资料归位,边顺口对林宝芝道:“宝芝变了很多。”他印象中的林宝芝总是低着头缩着肩,畏畏缩缩的样子,很难让人喜欢。现在则像变了一个人,脊背挺直,眼睛有神,虽然话还是少得很,但意外地让人觉得……李队长想了想,想出了一个词:靠谱,对,就是你可以交给她去做任何事的感觉。
林宝芝轻微笑了笑,说:“大队长,人总是会变的。”
从大队委办公室往外走时,林宝芝差点踩到了一本小册子,她顺手捡了起来,看到页印着三个大大的字《婚姻法》。
小册子是妇女主任不小心扫落到地上的,她见林宝芝目光在上面停留的时间久了点,爽朗地笑道:“怎么,宝芝是对内容好奇吗?”
林宝芝果断地点头,礼貌地问:“孙主任,我可以看看吗?”
这本婚姻法宣传小册子公社下来好久了,除了孙主任偶尔会翻几下,没人对它感兴趣,平常召开村里妇女大会给大家伙讲解内容时,也是没几个人愿意听,孙主任一度觉得很挫败,现在有人对它感兴趣,她巴不得呢,高兴道:“当然可以。”
“谢谢。”林宝芝说完,几步追上林老爷子简单说了下情况,然后返了回来。小册子很薄,就1o来页,林宝芝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站着翻看,没一会就差不多把内容记了下来,再次同孙主任表达感谢后,她离开了大队委。
此时快到中午,雪还在下,入眼一片皑皑白雪,落后贫穷有大片大片黑土地的村庄整个大变样,变成干净纯白的梦幻世界,寥寥行走在雪里的人身形臃肿,脚步蹒跚,显出一些纯真的可爱。
林宝芝忽然起了玩性,不想那么快返回那个没什么归属感的家。她一步一个雪窝,朝村外走去,丝毫不在意雪水从她穿透了的鞋头渗到里面。偶尔捏个雪球在手上,往挂满蓬蓬白雪的树上砸去,看雪花簌簌地落下。
在下雪的天气,时间的流逝总是很难察觉得到,林宝芝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反正当她想停下来时,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戴着棕色狗皮儿帽的高大青年微微弯着腰,拉着一辆独轮车徐徐往她的方向走过来。
青年的身影一点不陌生,毕竟凌晨的时候才见过,这段路好像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个人像是这个梦幻世界仅有的生灵,林宝芝突兀地心生了些说不出的喜悦,于是,她放开嗓门恣意地大喊了一声,“俞洲平。”
青年也就是俞洲平停住脚步,站直了腰,同样很大声地喊回去:“林宝芝。”
两人沉默地对望了一会,忽然一同笑了起来,很灿烂的那种,似乎能融化冰雪的笑。
几分钟前,俞洲平正因下雪行走艰难烦躁得想骂人,但此刻他的心情来了个18o°的大逆转,高兴得全身的细胞都在雀跃,像一万只鸟儿在跳动高歌。
这一刻前的俞洲平绝对不会相信他会单纯因为不经意看到一个人而心情大好,这一刻之后的俞洲平却轻易地确认了这个事实。
对面林宝芝在笑着向他走来,俞洲平任由嘴角高高地翘起,重新提起车把手,朝她走去。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一步步地缩短,直至大概只剩三四步时,两人再次默契地停了下来。这个距离,俞洲平看清了林宝芝鼻尖前呼出来的一小团一小团白雾,带着温度和湿度,以及她眉梢、睫毛上挂着的细碎雪花,随着呼吸微微打着颤。
明明是很寻常的细节,俞洲平却觉得不一样,和别人身上的细节就是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俞洲平又说不出,好似林宝芝这个人天然在他眼里就与别人不一样。
林宝芝也在看俞洲平,青年淡粉色的唇冻得白,脸部线条因失了血色呈现更为冷酷的锋利感,只有他过分纤长的上下眼睫毛,才让人感觉到一丝带着魅惑的柔软感。青年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雪甩落了一丢丢,又融化了一丢丢,林宝芝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丢融化的雪,化成水死死黏在他的睫毛上,怎么也无法离开。
“你该不会是在这里专程等着我的吧?”
青年调侃的话拉回了林宝芝差点被蛊惑了的心神,她不自在地偏移了一点目光,调侃回去:“对啊,这不是怕你转移走我的钱嘛?”
“那你太有先见之明了,我正思考着哪里好藏钱呢。”俞洲平环顾空无一人的四周,也不另找地方了,直接掏出里衣口袋里一小卷钱和票,递给林宝芝,“数数,符不符合你的期待?”
林宝芝一点不扭捏,真当场认真地数了起来,看得俞洲平又好笑又好气,不是说信他吗?就是这样信的?
总共是42.4块钱,布票2米,棉花票1.5斤,红糖票1.5斤,粮票2斤,还有零碎几张工业票,林宝芝数了两遍,确认没有数错。这比她预想中多多了,要知道林家一大家子的总积蓄也才9o块钱,她现在算不算是个小富婆了?
俞洲平看她眼睛越来越雪亮,知道远了她预期,故意揶揄道:“你嫌少也没办法,肉已经卖出去要不回来了。”
林宝芝装作听不出他的揶揄,收敛住脸上的喜色,问:“你是怎么卖的?”
俞洲平轻笑一声,略可惜地从她的笑脸上移开视线,正色道:“野猪总共165斤,粗略地去掉35斤不能吃或廉价的部分,整只卖了同一个人,算9毛钱一斤,然后你手头上的票据顶12块钱,野兔和松鼠总共6斤多一点,卖了4块钱。哦,我给你带回了大半只猪脚,3斤多,其他肉人家老板不舍得让给我们。”
林宝芝减去让利给俞洲平的部分,飞快地在心里换算了一下,数目正好能对得上。大冬天的,念着俞洲平来回辛苦,她拿到手的又不少,很大方地抽出了一张一块钱递过去,“这是补贴给你的路途辛苦费。”
俞洲平失笑,“不肉疼了?”他可是记得昨天某人多让他一斤肉都心疼得把嘴唇咬出印子来的。
“不要算了。”林宝芝被打趣,恼羞成怒就要把钱收回来,被俞洲平抢先一步把钱抽走了,并一本正经地控诉她:“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有说不要吗?”
林宝芝撒气般哼了声,把钱票小心收好,这将是她未来一段时间在这个世界立足的资本,不容有失。
把那半只用报纸包好并系上草绳的猪脚拎上,林宝芝后知后觉觉脚冷身冷,说:“我回去了,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
俞洲平嗯了声,拉上车子刚想走,注意到她仍和凌晨时一样,只围围巾,没戴手套,那只露在外面拎东西的手冻得红通通的,他没有多想,快地摘下了自己的一只手套,喊了声林宝芝,等林宝芝转头回来时,把手套扔了过去,“暂时借你一用。”
林宝芝想说不用,她又不用拉车,但俞洲平说完话,已经拉着车快地越过她走了,她呆呆站了一会,弯腰把厚厚的棉手套捡了起来。
手套比她的手掌大了很多,林宝芝套进去时,现里头残留着温度,是俞洲平的体温,不是很烫,她却感觉有点受不了,心跳乱了一拍,差点把手套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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