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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计翻着记工分的本子,挨个挨个喊大家的名字,喊到名字的拿着箩筐背篓上前装粮食,而6建国则和副业队长保管员各司其职的帮着分配,保管员将粮食装进麻袋,副业队长拖到门外,6建国负责称砣,称好粮食倒进社员的箩筐,每年的今天,是6建国他们最忙的时候,几乎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如果分不完,饭都吃不成,几个人废话不多说,该做什么做什么,和笑靥如花的社员们不一样,他们神色严肃。
今年收成好,社员们能多分几十斤粮食,人人脸上洋溢着笑,一趟捎不回家的得跑两三趟,挑着箩筐,走得比任何时候都稳,这种时候,完全不敢回想前两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就说前年吧,不分粮食的时候众人心里有个盼头,到分粮食时心里的希望几乎全转为了绝望,天不好,庄稼收成差,分的粮食不够全家老小吃,人人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不知怎么过。
哪儿像现在,箩筐背篓装得满满的,沉甸得让人心情爽。
社员们兴高采烈的伸长脖子等会计喊自己名字,瘦削的身板挺得直直的,黑黝黝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采,看得人跟着心情大好,每每会计张嘴时,保管室立马鸦雀无声,生怕错过了自己的名字,待喊到的人走上檐廊,大家伙又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没了。
保管室人声鼎沸,相比之下,养猪场就显得有点冷清了,李雪梅翻着语文课本教6德文他们写字,几兄妹像小学生似的端坐在凳子上,随着李雪梅的荆条指向墙壁上的汉字,几兄妹齐齐开口,“y,ang,阳,阳光的阳,太阳的阳,一横撇弯钩,二竖,三竖”
声音整齐嘹亮,空中盘旋的鸟雀蹦来蹦去,新奇的落在枝头,啄着翅膀观望。
薛花花舀了猪食走向猪圈,四头猪通身黑得亮,胃口又大了很多,除了煮的一锅猪食,一背篓红薯叶吃得干干净净,薛花花将猪食倒进猪槽,四头猪叫唤着埋头大吃,西西趴在猪圈外,垫着脚尖往里看,奈何个子小,只听到猪吃食的声音,看不见里边的情形,薛花花舀水将桶涮了涮倒进猪草,抱起西西站在石头堆砌的猪圈上,西西蹲着身,稀罕的伸长脖子看,“猪猪,猪猪”
薛花花圈住他小腰,望着吃得香喷喷的猪,恨不得它们再涨两圈,“是啊,猪猪,养肥了西西吃肉肉。”
西西还小,对肉没什么概念,整个生产队,除了几家劳强户个月能吃次肉,大多数只能闻猪油的味道。
西西似懂非懂的仰起头,薛花花摸摸他的头,轻声解释,“比鸡蛋还好吃的肉肉。”
语声落下,外边传来刘云芳爽朗的笑声,她家分的粮食在整个生产队来说都算多的,刘云芳笑得喘不上气,“花花哪,今个儿啥日子,你们咋不慌呢”保管室人山人海的,刘云芳满心惦记着自家分多少粮食也没注意其他,直到几个儿子挑粮食回家她才找了圈人,不见薛花花6德文他们的影子。
以她的话说,分粮食都不积极的人别想有啥出息,生产队的老老少少都在保管室等着呢。
“该咱得的粮食跑不了,排队太耽误时间,不如让德文他们好好学习,多认几个字。”薛花花她们上半年耽误了很多工分,分到的粮食肯定不多,排队等得人心烦意乱,不如静下心学习,毕竟看保管室的阵仗,排到下午都是有可能的。
刘云芳想想也是,瞥了眼认真学习的几兄妹,她有点感慨,最初她是不认同薛花花扫盲的,觉得有那个精力不如多挣点工分,这么久了,薛花花他们半天活没耽误,学习也没落下,孙子去公社小学读书后,常常在她面前夸薛花花能干有远见,和一般的农村妇女不同,还说老师怎么怎么夸薛花花。
薛花花在小学老师们眼里是响当当的人物,刘云芳心里羡慕,就想着等收了红薯,田地没多少事了,她要不要也扫个盲,以前没觉得什么,此刻听6德文他们背课文,写字,算数学,总感觉太厉害了,不敢想象她有朝一日张口就算数的情形,她凑到薛花花跟前,游移不定,“花花哪,你说我扫盲的话能成功吗”
“当然可以了,扫盲不分年纪,只要你愿意,坚持,不动摇,绝对能成功。”薛花花神色真挚地说,“咱这把年纪,不仅仅是带孙子咱还能做很多事。”尤其是将来国家政策好了,认识字会有很大的用处,她朝刘云芳道,“要我说,不仅你,让6明大哥大嫂他们也参与进来,全家人学习积极性更高,你看德文他们,不挺好的吗。”
瘦了瘦了点,精神面貌不是一般的好。
而且全家养成了学习的习惯,清晨起床背课文,午饭后学汉字,晚饭后学数学,不像之前一会儿语文一会儿数学的,更有条理性了。
听薛花花说,刘云芳有点心动,“我回家和老头子商量商量,不是我吹牛,德文他们扫盲以来性格变好了很多,懂事了,知道体谅你的不容易了,几兄妹齐心协力的干活,给你减了不少负担。”这才是刘云芳想扫盲的原因,小儿子结婚后,老头子流露出想分家的意思,几个儿子儿媳也赞同,她觉得一家人住在一起和和美美的多好分了家,再是父母兄弟,感情都比不上以前。
扫盲的话,全家人坐一块学习,慢慢回忆以前的日子,想到彼此的好,分家的心思自然而然就淡了。
“花花啊,扫盲的话累不累,我问过6明,他说听到雪梅教拼音字母数数他就想睡觉”刘云芳常来猪场,她会数数,只是怎么都翻不过五十,数到49总会接2o,至于背古诗,她也会一两句,背得不完整,真下定决心扫盲的话,她怕自己不能坚持。
“扫盲是长久的过程,先要从心理上克服,不能打瞌睡,只要熬个天慢慢的就好了。”
刘云芳想想也是,万事开头难,习惯养成后就没什么恐怖的了,刘云芳抱起西西,过去坐在赵彩芝身边,跟着他们一块感受学习的气氛,然而才两分钟,她就坐不住了,老管不住嘴巴想说话,“花花啊,你听说孙家村的事儿了没”
说完见6德文他们转头望着自己,刘云芳扯了扯嘴角,赶紧抱着西西进灶房找薛花花,“花花啊,扫盲我觉得有点难”坐着不能乱说话,什么都听李雪梅指挥,她都当奶奶的人了,哪儿在李雪梅跟前服软,算了算了,不扫盲了。
“花花啊,明文以前的老丈人是栽跟头了,他儿子跟他闹分家呢。”刘云芳在保管室的时候听到好多人议论孙家村的事儿,孙家村今年不知咋滴,拖到最后才把公粮交上去了,孙队长挨了公社干部的批评,他把事情怪在赵武斌头上,回生产队和赵武斌大吵了架,骂得赵武斌狗血淋头,赵武斌两口子住在养猪场,孙永昌醒后,孙宝琴就回娘家哭日子过不下去了,还告状说孙成功打赵武斌,孙永昌气得不行,要两口子搬回孙家住,孙成功不答应,威胁赵武斌搬进孙家他就搬出去。
父子两闹得不可开交。
薛花花天天在猪场,外边的事儿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孙家闹分家她昨个儿就听孙桂仙说了,以前孙桂仙多看不起6明文现在就多把6明文当成宝,话里话外称赞6明文踏实孝顺是个过日子的人,把赵武斌贬得一文不值,要不是知道孙桂仙和孙永昌撕破脸,薛花花以为她还想撮合6明文和孙宝琴复婚呢。
“孙永昌是被鬼迷了心窍,孙宝琴说接他进城他就信啊人赵武斌没有爸妈要给他养老只孙永昌是个傻的才信。”刘云芳不知孙永昌咋想的,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让嫁出去的女儿养老的,孙永昌也不怕外人笑话,即使赵武斌真有这个心,他爸妈会答应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给别人养老,换谁谁高兴
“孙永昌是被赵武斌忽悠了罢了,以赵武斌的为人,你觉得他肯”薛花花没见过赵武斌,但从大家伙说的那些事来看,绝对不像表面的简单,赵武斌和孙宝琴结婚,绝对是有利可图,至于什么利,只有赵武斌自己知道了。
刘云芳呸了句,“他那德行孙永昌养他一辈子还差不多,怎么可能给孙永昌养老生产队的人都在说呢,孙家就孙成功是个明白的,可惜做不得他爸的主,赵武斌和孙宝琴已经搬回孙家了。”
“搬回去了昨天孙桂仙和我说还在吵呢。”薛花花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跟看新闻似的,实时报道啊。
“所以赵武斌不要脸啊,人两父子吵架,他怂恿孙宝琴收拾起东西就搬回去了。”说到这,刘云芳朝外边瞅了眼,“知道我咋知道的不”
薛花花摇头。
“孙成功来村里找孙桂仙,请孙桂仙回去劝劝她大哥,两人就在竹林里说话,被我看到了。”当时好多人都看到了,不禁多嘴问了句,孙桂仙没有任何隐瞒就把孙家的事儿说了,不得不说,孙桂仙在这件事上挺果断的,无论孙成功怎么哀求,她硬是没答应,让孙成功赶紧回家,要是认她这个姑,逢年过节就来看看,不认就算了,凭良心讲,认识孙桂仙几十年,刘云芳没见她这么聪明过,太不像孙桂仙作风了,“孙桂仙做得或许有点不近人情,可也在情理之中,想想孙永昌两口子的性格,孙桂仙要掺和脚,孙永昌不得怪她挑拨父子感情”
清官难断家务事,孙桂仙不插手是对的,免得最后弄得两头不是人。
“花花啊,都说孙桂仙是沾了你的光才聪明的,你让我也沾沾呗”老头子要分家,她头都快大了,生产队分家的人多,但都是穷得走投无路才分的,照大家对分家的理解,该是粮食钱财平分,然而生产队分了家的,无不是分的债务。
太穷了,一大家子搅在一起纠缠不清,日子越过越困难,分了家各凭本事过日子反而会让勤快的找到出路,他们家是劳强户,哪儿用得分,刘云芳不禁叹气,问薛花花对分家的看法,换作她以往的性格,早就骂开了,如果被她知道谁在背后怂恿分家,非一顿好打不可。
薛花花将剁碎的红薯藤放进锅中,盖上木锅盖,小声说道,“分家有分家的好处,你想想啊,全家住一块,总有磕磕绊绊的地儿,虽说忍忍就过去了,但时间长了,总有忍无可忍的时候,分了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减少彼此的摩擦感情会越浓厚,很多感情,都是让无数的小事磨没了的。”
刘云芳家里的情况她知道,除刘云芳以外所有人都想分家,刘云芳继续阻拦只会消磨大家的感情,不是长久的办法,况且以她来看,6通6明他们想分家不是不孝顺,而是纯粹觉得自己有能力养活妻子孩子,不想让其他兄弟认为自己占了便宜而已。
像他们这种不想占人便宜的想法很少人有,她要是刘云芳,高兴还来不及呢,做父母的,没有什么比子女有担当有勇气值得高兴的了。
“他们是我生的我还不了解他们一定有人在背后怂恿他们分家。”想着想着,刘云芳看李雪梅的视线就变得不友好起来,薛花花揉了揉太阳穴,沉吟道,“你想想家里的条件,哪怕分了家你和6三哥也会过得好,而且你不用像以前天天给全家洗衣服做饭,多轻松我看6通他们想分家,是想让你和6三哥过几年好日子”
生产队分家无非三种分法,父母跟着认为喜欢的儿子住,其他儿子每年交养老费,或者父母单独住,所有儿子都给生活费,亦或者轮流住,适当的给点钱意思意思就够了,无论哪种情况,对刘云芳来说都会轻松得多。
刘云芳不信,“他们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就谢天谢地了,反正我不是不信他们有什么好心。”
薛花花好笑,儿子好心还有错了她给刘云芳分析,“不说其他,就说说你家老大,他三个孩子都在公社小学读书吧,对他来说不分家更好,分了家,光是三个孩子的学费就够他愁的,他为什么要分家呢再说6明媳妇,再等几个月她就要生了,得要人照顾她坐月子吧,分家她能得到啥好处”其实6家为什么分家薛花花不清楚,李雪梅也不知道,说是6明爸的意思,6明他们几兄弟没什么意见就答应了
经薛花花提醒,刘云芳更想不通了,老头子说一出是一出的,到底想什么呢。
“不行,我再和老头子说说。”好好的家说分就分,她心里不是滋味,而且分家容易,分了家孩子们住哪儿也是问题啊,家里好不容易有点积蓄,总不能全用来修房子吧
薛花花不了解6家的事儿,傍晚下工,她才带着6德文他们去保管室分粮食,这会儿保管室外还有些人排队等着,薛花花家是最后个,耽误了两三个月,好在6德文工分高,补回来些,加之6明文天天干活,全家人的工分加起来比去年还多,有点出乎薛花花的意料。
6建国给她称粮食,想起件事,“梁知青走的时候说把工分给你家明文,你让明文找会计算算她的工分”6德文他们挣的工分在本子上记着,昨天6德文找他把工分誊抄了份,说是拿回家让当练习题练习,也不知道算的情况如何。
提及梁兰芬,薛花花皱起了眉头,“好端端的她把工分给明文干什么”说话时,她有意无意望向6明文,6明文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妈知道梁兰芬的事儿了,摸着良心誓,他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不要梁兰芬的粮食至于梁兰芬和6建国怎么说,他拦不住啊。
6建国耸肩,“谁要知道她想什么就好了,和你说啊,她离开咱生产队可没急着回家,先是绕去了肖干部家,住了两天直接去厂子工作了。”不是6建国专门打听她的事儿,谁让梁兰芬的事在丰谷乡公社传开了呢有人见她和肖干部媳妇手挽着手亲似母女便来找他求证,其实哪儿用得着求证,能让肖干部媳妇笑得花枝乱颤的,大抵就是和孙子有关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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