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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一片橙红,微云残阳照得远处那立在房顶的人影好似一幅画,背着剑,转瞬随尘土而去,不见踪迹。
横斜的两三梅枝在一寸寸日落中暗去。付有言点了盏灯,没一会儿那烛光便被窗外的寒风吹熄。他低着头,坐在昏暗空荡的房间里,手中握着只笔,失魂落魄地敲击着面前的桌案。
一双手举着个火折子从他身后伸来,橙红的星火点亮他面前的半截蜡烛。
付有言愣了愣,眼神随那燃起的火光一同炙热起来,喜出望外道:“宋回涯,你又回来啦?”
宋回涯“嗯”了声,退到窗外视角窥探不见的墙角处,将火折子收起来,说:“我出去大致逛了圈,你这木寅山庄弯来绕去的,讲究太多,我找不到路。”
付有言眉宇间喜气洋洋,没由来地开心,闻言更是得意道:“那是当然!穷极天下巧匠数十年心血,一点一滴才建成的木寅山庄。外来人本领再高强,一时也很难参破的。”
他正要起身,被宋回涯抬手一压,又坐了回去,一手搭着椅背,倾斜着身体认真听角落的人说话。
“是很厉害,可我现今无暇领教你这山庄的高明之处。”宋回涯的表情略有些严肃,浅浅挤出个笑,问,“你能不能帮忙拜托你娘,先把我朋友给放出来?那里头还有半个书生,武功嘛,大概只能跟野狗比划两下,我担心他真会出什么意外。”
“我娘啊?”付有言面露难色,斟酌着措词道,“我娘脾性比较刚硬,轻易不会被人说动,她既已决定与谢门……谢仲初合作,我出言劝说断然无用。”
宋回涯不感意外,又问:“那谢仲初人在何处?”
付有言还是摇头,答说:“谢仲初为人谨慎多疑,惜命得很,与我娘虽为盟友,但称不上交心,不过是彼此利用、各取所需。他只在上山当日,以及一干旧友齐聚时露过面。平日都躲在暗室之中。那暗室背后便是藏宝地,机关钥匙只
在高家人手中。我山庄内的阁楼他是一步不敢踏足的,生怕成了我娘的瓮中鳖。”
宋回涯狐疑道:“他的一干旧友?”
“是啊,为了来杀你。”付有言将自己偷听所得一五一十地转述,“无名涯上失利之后,他便一直在谋算万全之策,想亡羊补牢。此次借自己死讯,说是为你设下了三道杀机,绝不留你生还。”
宋回涯听得欲罢不能,不禁笑道:“说说。”谢仲初这脑子里的算盘,响的是不是水声。
付有言侃侃而谈:“这第一道杀机自然是谢府灵堂。你若敢现身,便有旁人以言词激你动手,进而名正言顺地将你伏杀。叫你身败名裂,抱恨终天。不过他好似有什么别的把握,总觉得你会避开谢府。
“第二个安排便是我木寅山庄的机关阵。能从阵中全身而退的人迄今未有。十多年前倒有一人闯入过山门,可出来时也是身负重伤。谢仲初料定你不能罢手,命毒人为你引路,诱你入局,自己作壁上观。
“第三关,是为防备你与那名前辈一样,绝处尤能逢生。趁你被机关牵制,请几名好友出面,替他斩除后患。”
付有言想了想,补充道:“说是故友,可听他们言外之意,多是受谢仲初胁迫而来。各有龃龉,彼此忌惮,连身份都不敢互相表露。是以谢仲初也藏头露尾,唯恐他们联起手来对付自己,诸事只叫我娘代为传达。”
宋回涯本以为是个臭皮匠在指点江山,当个不入流的笑话在听,届时还可以拿来当面奚落谢老贼两句,谁料听完叙述,来回推敲,自己也找不出什么错处,不由赞许道:“你别说,这计谋听起来环环相扣,并无疏漏,称得上是妙计。大有可为啊。”
付有言用力点头,殷勤吹捧道:“确实!我彼时旁听便觉得那谢仲初阴损毒辣。自己贪生怕死不说,处处借刀杀人,行事还不留余地。好一个没胆量的厚颜之徒!可惜,终是宋大侠你天地同力,更胜一筹,他再刁钻的算计,也要输得满盘皆空!”
宋回涯听着这马屁,觉得有种熟悉的味道。
付有言问:“我在河边接到你时,你身后跟了泱泱一帮人,你是不是先去谢府了?”
宋回涯颔首。
付有言拍手大笑:“看是他千虑一失,万没料到你真的会先去谢府掀他的棺材,否则灵堂上的布置该更周密一些,眼下这帮人,也不是早早聚在山上了。”
宋回涯也是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只能说,他谢仲初时运不佳,是天要亡他。”
估计谢仲初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天衣无缝的张良计,为何捞不上半条鱼来。
“那么,我还有最后两个问题。”
宋回涯走出阴影,手中长剑随她动作甩出半截寒芒,清脆一声低吟,紧紧贴在付有言的脖颈上。
付有言脸上笑意未收,缓缓抬眸,从反光的剑刃,望向宋回涯冷漠疏离的脸。
她说话的语气还是温柔的,不如她的剑一般凛冽,表情中带着些难测的深沉:“谢仲初是为了杀我
,山上那帮好汉是受他威逼。你娘是身不由己。那么你呢?付小郎君。你与我素不相识,为何要违逆你母亲,来帮我一个外人?()”
付有言一动不动,认真看着她,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出神,过了许久才道:我只是不想看着我娘一步错,步步错。她与豺狼为伍,能得什么好结果?如今世人眼中的‘谢仲初’已经死了,若他脱身,我娘又如何能活??()_[(()”
宋回涯审视他片刻,眼皮轻阖,将长剑收回,复又扬起个亲近和善的笑容,装作无事发生,说:“开个玩笑。”
付有言气得颤声道:“我现在说的你就信了?!”
“我是看你的反应,不是听你说的话。如若你真有这样的演技,那我受骗也是应当。”宋回涯嬉笑道,“与我这种人生气不值得的。你不曾听说过我在江湖上的恶名吗?这也是教你一课,小郎君,人心隔肚皮,少管我的闲事。别太相信我是个好人。”
紧跟着又问:“你娘在哪里?”
付有言一颗心还是半凉着,干涩答说:“你朋友既然替你入了机关阵,她那边能有察觉。她不知我出山的事,此刻该在竹园陪同那帮武林人士,若是机关一直不能将你杀死,我娘便会领着他们下山,亲自动手。”
付有言起身走到窗边,抬手示意她看。
山庄各处亮起零星灯火,月色照在覆霜的屋脊上,千里万顷都是朦胧的水色。
高低错落的楼阁之间,付有言领着宋回涯避开人群,从小路朝着山林北面走去。
越近竹林,人影越是稀疏。
走到半路,一阵错乱脚步声突兀从背后响起,宋回涯拍拍付有言的肩膀,他躲到附近的一棵松树背后。
远离光源,这树仅剩下一道看不清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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