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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洗听见喊声,病恹恹地抬起头,瞧见远处徘徊不散的几个人影,提了提精神,用发麻的手臂抬起佩刀,抱进怀里。
严鹤仪嘀咕道:“那帮游侠怎么还守在此处?不会是专等着我几人上岸,要将我们围杀了吧?”
梁洗呼吸间吞吐着团团的雾气,眼前已是白花花一片,站在晃荡的竹筏上,头重脚轻,只有嘴上还留着两分气力,极尽真恳深情地道:“乖徒,纵是天塌下来,为师也会顶在你身后。”
严鹤仪满耳朵都是她的算盘声,翻着白眼道:“此情此景,倒是不必再讲什么师徒情谊。”
清溪道长笑了笑,尚未开口,梁洗扯住他的拂尘,一本正经地问:“这条尾巴能杀人吗?”
清溪道长对她的古怪性情不觉冒犯,慈和笑道:“老道平日惯使的兵器其实是把剑,不过此番回来,是为与人讲道理,自不好携利器相见,于是随手取来拂尘装装门面。”
梁洗若有所悟,颔首道:“这东西拿来杀人嫌碍手,抽人巴掌,确实不错。”
话谈间,竹筏推着水花悠悠靠岸。这附近没有停泊用的缆桩,且隔着几步的距离,四人足下轻功一点,相继飞身上岸。
四散的人群跟着汇聚过来。
宋知怯个头小,冲在最前面。她枯黄的头发上覆着层薄雪,在浅暗的晨光中,有种绵软柔和的气质,不那么张牙舞爪了,像只灵动乖巧的小猴儿,仰着头问:“师父,你没受伤吧?我担心你一晚上了!”
梁洗半身血污,好似是从死人堆里刚滚出来的,如此显眼地杵在边上,没得来半句关切,酸溜溜地接道:“我受伤了。”
宋知怯充耳不闻,围着宋回涯转了一圈,不遗余力地吹捧道:“太好了师父,我就知道师父是神仙在世,那些土鸡瓦狗就算扑腾出个三尺高,也碰不到师父的半片衣角!”
宋回涯轻轻拍落她脑袋上的碎雪,由着她吵闹,另一手按在冰冷的剑鞘上,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
四面的游侠小步挪动着靠近,眼神中透露着热烈的殷切,又带着唯恐惹她嫌恶的克制与小心,朝她抱拳一礼,恭谨道:“宋大侠,是晚辈蠢笨,贤才奸佞不分,真以为谢仲初有那般过人的胆识,浩然自守、丹心可鉴,还曾对其勇夫之举敬仰不已、推崇备至。岂料到头来,冯文那狗贼原是为前辈所诛!谢仲初不过是个诬洿清士,窃君子之名的真小人罢了。”
几人赧颜道:“今朝窥破谢仲初的真面目,才幡然醒悟,反省自己也不过是下愚之士。前辈不屑虚名,放逸离俗,却是照见我之卑劣,迷于浮华了。”
“‘不知而自以为知,百祸之宗也。’,蹉跎半生,才学了这浅显的道理。惭愧。”
宋回涯听得满头雾水,心道冯文又是谁,不动声色地转过眼,人群外清溪道长一脸心照不宣的朝她轻笑点头。
“只是可惜……”为首青年支吾着似有些难以启齿,“叫谢谦光那贼人逃了。”
宋回涯又是
一愣:“谢谦光?”()
怎么她只在木寅山庄过了一夜,竟有种物是人非的错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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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谢仲初的长子。前辈在谢府所杀的那位,不过是个李代桃僵的家仆。”青年侧过脸,对着边上老道微微躬身,才又续道,“清溪道长识破那贼人奸计,让场中英雄将其拿下,尚未审问清楚缘由,太守便领着一群官兵冲进门来要人。城中百姓亦帮着阻拦,挤挤攘攘占了半条街,叫喊着我等是顽匪,逼迫我等放人。我几人势单力薄,又不敢与百姓出手,实在强留不住,只好任其逃脱。”
宋回涯恍然,几乎都要忘了这条漏网的杂鱼。
这群少侠守在岸边,只是为了与宋回涯告知此事,担心她无所防备,步了歹人圈套。心意已了,又客套两句,便礼貌拱手告辞。
濛濛烟霭中,竹筏上横着根长杆,风波一起,便在碎光粼粼的江河里,逍遥散漫地朝远处走去。
鸟是天上鱼,船是水中云。
清冷山水间,片片雪屑自在漂游,几点黑色的人影聚在孤挺的老树下,围着一个热气弥漫的火炉席地而坐。
老儒生给梁洗处理着身上伤口,拿匕首细细剐去腐肉,见对方双目紧闭一声不吭,同是一幅犟得出奇的死牛脾气,恼怒之余颇感无奈,痛心疾首道:“大好一后生,为何要跟着宋回涯水里来火里去呢?只为一时心头快意,弄得这满身狼狈。”
梁洗皱了皱眉,小声道:“本是想闯出些名堂,好回去接个人。”
老儒生惊奇:“你家中还有别的亲人?”
梁洗感怀旧事,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老儒生用力一扯布条,勒得对方倒抽一气,无动于衷地撇下一句:“那更该惜着些你的小命。一群兔崽子。”
他见宋回涯牵着小徒的手朝这边走来,嘴边那些骂人的话艰难憋了回去,站起身来,袖口高高卷起,盛出碗滚烫的药汤。
宋知怯快跑上前,两手端过,殷勤用麻布垫着,端到宋回涯的手中。
老儒生实在恶心她这番狗腿子的模样,忍不住嘘了一声。
清溪道长倒是赞扬:“你这徒弟一腔赤诚,倒是不错。”
宋回涯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说谁?我徒弟?”
两人面面相觑。
须臾,清溪道长挪开眼,若无其事地欣赏着远处山景。
宋回涯笑说:“看来我这徒弟,如今是改好了。”
宋知怯身弱体寒,哪怕穿了厚重的袄子,还是有些发冷,坐在边上紧紧偎着她,抱着她的手臂直打哈欠。
梁洗看着这对师徒和睦的融洽场景,目光偏移,谴责地瞥向严鹤仪。
严鹤仪深有同感,当即开口请求:“宋回涯,不然你收我做徒弟吧。”
梁洗鄙夷一声:“啧。”
宋回涯没有理会,专注地喝手中那碗浓得发苦的药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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