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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上锅盖,唐风年坐在灶台前,眼睛盯着跳跃的灶火。
燃烧的木柴突然爆裂开,噼里啪啦几声响,溅出一些亮闪闪的火星子。
灶火红彤彤,暖暖的,烤得他呆,昏昏欲睡。
脑海中的回忆像白日梦一样席卷而来,占据了他的思绪。
那年,他六七岁,他娘在赵地主家做帮工,帮忙做饭、洗衣衫。赵夫人可怜他们母子家境贫寒,又看在他跟女儿赵宣宣是小玩伴的份上,准许他在赵家吃饭。
后来,唐母因为打碎花瓶的事,跟另一个帮工互相推诿责任,又因为端菜上桌时被客人伸脚绊了一下,跌了一跤,一大碗热汤倾倒在酒桌上,烫到了宾客,让大年初三的宴席变得扫兴,赵夫人当天下午就给唐母结算工钱,让她离开,以后不请她干活了。
唐母跪在地上哭诉、恳求、百般解释,但都无济于事。
唐风年恰巧看到母亲跪在赵夫人的脚旁,又哭又磕头,模样卑微到了尘埃里,他内心被刺痛,意识到母亲跟赵夫人地位悬殊,自己跟赵宣宣也是如此。
后来唐母跟赵地主家没了来往,另外去县城里找了一份帮厨的短工。但赵宣宣还总是跑到他家里,拉他去外面玩。他倔脾气上来了,脸色冷冷的,不肯随她出门,她问他怎么了,怎么生气了。
他口不择言,说讨厌她,赵宣宣就气呼呼地跑了。
后来他故意躲着她,甚至装作不认识她,赵宣宣逐渐就不找他玩了,小玩伴变成了陌路人。
好几年过去了,他以为赵宣宣早已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没想到刚才她会主动喊他,勾起了他的回忆和烦恼。隐隐约约,心底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愫在芽,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稀饭在锅里咕噜咕噜冒泡,为了不烧糊,他揭开锅盖,心不在焉地用锅铲搅一搅。
在捉襟见肘的家境中,煮饭和吃饭对他来说,都毫无乐趣可言,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快过年了,有很多难事摆在他面前,比如母亲吃药一个月了,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越来越严重。
米缸已经空了一大半,估计撑不到下个月的月底。
母亲得痨病后,很多活都干不了,以前每个月都能靠打短工存几个钱,现在是入不敷出。
……
“唐风年!”赵宣宣又来了。
听到那个声音,唐风年心情复杂,又惊讶,又心烦,又觉得她声音灵动、好听。他从厨房出去,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望着她,嘴唇抿紧,神色冷淡,没有要招呼她进屋的意思。
赵宣宣又添了防寒的厚衣裳,一件粉色的莲蓬衣,戴着兜帽,一看就暖暖的,她笑得明媚,吩咐身边的柳大娘稍等一会儿,然后就主动走向唐风年,道:“太冷了,一边烤火,一边说话,行不行?”
唐风年没有丝毫犹豫,带她去厨房的灶台前烤火。
别人说痨病会人传人,所以唐母主动避嫌,不爱见客。
赵宣宣随手将小篮子放到灶台上,到凳子上坐下,脱掉毛绒绒的手套,将手伸到灶口烤火。她的手小小的、圆圆的,手心红润,手背白皙,有点胖。
她又伸长脖子,好奇地瞅一眼冒热气的锅,问:“你午饭吃什么?”
唐风年在灶台旁站着,此时不想揭开锅盖,自尊心作祟,不想让她看见他的饭。喉结滚动一下,有点压抑,他答道:“稀饭。”
赵宣宣抬手指小篮子,眉眼弯弯地道:“这是酿豆腐,已经蒸熟了,你放稀饭里热一热,就能吃。”
“你刚才送我回家,我爹娘远远地看见你了,他们问你是谁。我说起你的名字和小时候的事,他们都还记得你,想要叫你去我家吃饭。”
“我怕你不肯去,就送酿豆腐过来,还有一袋罗汉果,给你娘泡热水喝,能治咳嗽。”
唐风年不为所动,眉头微蹙,态度依然冷淡,道:“你把东西拿回去,非亲非故,无功不受禄。”
赵宣宣自来熟,笑道:“非亲,对!但非故,不对!我们打小就认识,何必装成陌生人?说到亲戚,如果我家的亲戚有你一半清高和良善,就好了!”
——
“你来我家做什么?当年如果不是你冤枉我,嫁祸给我……咳咳咳咳……”
唐母突然跟柳大娘起了冲突,一时激动,弯下腰,咳个不停,声音像打雷一样,整个人老得仿佛油尽灯枯。
赵宣宣和唐风年的闲聊被打断,唐风年匆匆跑过去照顾唐母,帮她抚摸后背,让她顺气,又劝道:“娘,别想过去的事了。”
赵宣宣看看唐母,又看看柳大娘,若有所思。
柳大娘连忙辩解道:“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含血喷人!我不跟你计较!”
接着,她换一副面孔,用笑容面对赵宣宣,讨好道:“大小姐,咱们赶紧回去吧!如果不小心被传染了病气,你爹娘又要担心你。”
“你们快走吧!”唐风年又下逐客令,语气冷冷的,神情担忧,扶唐母慢慢回屋去歇息。
赵宣宣轻轻叹气,轻轻踢几下脚边的石子,神情黯然,等了一会儿,迟迟等不到唐风年出来道别,她只能带柳大娘离开。
唐风年扶唐母到火盆边坐下,然后去关门,门外的赵宣宣在风雪中越走越远,她的莲蓬衣后面绣着一对嬉戏的锦鲤,华丽又俏皮,恰好落在唐风年的眼里。
唐风年默默注视片刻,果断把门合拢了,隔绝了冷风,也隔断了视线。
唐母心有不甘,右手捂着胸口,一边咳,一边抱怨:“当年就是她陷害我!”
“赵地主家工钱给得多,离咱家又近,这样的好差事打着灯笼也难找!”
“她打碎了花瓶,怕赵地主生气,就嫁祸给我,咳咳咳……”
“还在背后告黑状,说了我多少坏话……咳咳……”
唐风年往碗里倒小半碗热水,再掺一些冷水,递过去,劝道:“娘,别生气了,生气对身体不好。”
唐母接过茶碗,一边慢慢喝温水润喉,一边喘气。
她难以释怀,是因为失去赵地主家的差事之后,这些年找到的短工始终不如意,始终在贫寒中苦苦挣扎,如今身体也垮了,日子没有盼头。
每天喝药、睡觉、做梦、呆,无尽的埋怨,无尽的后悔,交织成一张网,将她束缚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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