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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耳罵一句,抹抹脖子,抬手在月光下一瞅。
那不是水,是血。
手中食盒登時落了地。
他盯著一地參鮑,電光火石間,乍然想起,方才聽到的人聲,竟和十日前遇見的僧錄司貴客,一模一樣。
十日前。大年三十,大梁仁壽宮。
仁壽宮住著當今太后,姓鍾,是梁太祖髮妻。太祖子嗣單薄,膝下幾個孩子都早夭。僅存的長子李繼昀死後,排資論輩,便只有太祖弟弟廣王之孫李懿可繼位。按道理,他應該叫李繼昀一聲「小叔叔」。
偏生李懿是個十足的病秧子。
後宮諸事,便大都由鐘太後做主。而前朝,又有鐘太後的弟弟——平南候鍾濤坐鎮。近年來他幫朝廷拓疆擴土,已逐漸與鎮北侯裴振安旗鼓相當。因此,早年的「裴李共天下」,恍然已變成「鍾家獨大」之勢。
今夜,皇帝將在大殿慶賀年,酬宴百官。鐘太後自然獨坐尊位。
服侍的姑姑正為她緩緩戴上插了夜明珠的鳳冠。大太監周瀾海則在一旁尖聲報著參宴官員的賀禮。
「閩浙總督劉含,敬獻釋迦果一百箱。」
「又帶了土產,」太后蹙眉,「放爛了也沒人吃。」
周瀾海不敢言語,依次照念:「......僧錄司主事裴松染恙告假,敬獻金絲竹扇兩柄,手抄佛經十五卷。」
這禮一聽就薄,不過僧錄司本來也是個沒甚油水的衙門。可裴鍾兩家關係又如此微妙,周瀾海覷著太后臉色,卻見太后平和問:「手抄的?難為他有這個心。」
「可不是,這大冷天的,拿筆都顫兒。」周瀾海連忙順著主子意思陪笑。
「告假便也罷了,」太后道,「他不是從小就一直就身體不好麼。」說罷,抬手示意周瀾海繼續念下去,忽然,那琺瑯梅花紋護甲在空中停住,於虛空里,遙遙指著名冊,「之前恍然聽誰說過,國子監李博士之女,同她丈夫朱廣弦,犯了個案子,據說極複雜的,沒承想叫人給破了。」
「是。」周瀾海答。
「朱廣弦這名倒耳熟。」太后說。
「是已死的翰林院朱學士內侄。」周瀾海。
太后陡然一僵。
「是大理寺破的案?還是刑部直接提審?」她問。
「是僧錄司。」周瀾海眼觀鼻鼻觀心,一句不敢多言。
太后頷不語,將手慢悠悠地放下,護甲尖端隔著鎏金熏籠烤了會熱氣,方才抬起,撥了撥發冠,將那冒出的白髮都遮好,半晌,說:「裴松既是染恙,叫鍾四姑娘提點東西去看看。她不是暫居她阿姐家麼,離得近,剛好替哀家去慰問慰問。」
周瀾海應了,連忙告辭去傳口諭。一時間,屋內只聽得炭火嗶剝之聲。「太后,這佛經奴婢還是放在藏經閣?」服侍姑姑捧著經卷問。
「嗯,放在最裡頭去。」太后眄一眼,像看見什麼不祥的東西,厭棄地移了目光。
這邊廂,僧錄司里,裴訓月正拿著細狼毫,往自己額頭頰邊一下下點著胭脂。「像長了麻子嗎?」她問身旁紅姑。
「離遠了看,倒也還行。」紅姑笑,又正色道,「阿月,你說太后突然叫鍾四小姐過來,有沒有可能是對你的身份起了疑?」
「不是可能,是一定。」裴訓月啪地放了手裡銅鏡,「我和鍾四不知道見過多少面,小時候她還老覺得我和昀哥哥關係過分好,來吃我的醋要和我打架。她和裴松,也見過好幾次。」
「鍾四大嘴巴,什麼都能說。」裴訓月把被子往頭上一蒙,「紅姑,待會她來了,你就說我染了病,什麼嚴重說什麼。一碰就傳染的那種病,讓她千萬別靠近!」
紅姑應著,又嘆口氣:「這樣似乎也不是辦法,她來了你就病重,那她走了你這病還繼續嗎?僧錄司裡邊這些人,怎麼和他們交代呢。」
「能瞞一遭是一遭。」裴訓月悶悶。
話不多時,已聽得前面有人高聲報「鍾家四小姐到」,紅姑連忙關了門。鍾四小姐的轎子已經穩穩停在了僧錄司口。只見一雙金燦燦的繡鞋先出了轎簾,隨後滿頭珠翠的美人兒扶著丫鬟的手,裊娜下了轎。美人盯著僧錄司的牌子,先是哼了一聲。
「什麼破地方,這也叫衙門?」
前來迎客的林斯致只好垂手笑:「一間租來的民間院子,當然比不得平南候府氣派。鍾姑娘,您跟我裡邊請,茶已備好,冒昧冒昧,提前打聽了您的口味。」
鍾四是平南侯鍾濤么女,排行老四,從小受盡恩寵,自是嬌蠻。像林斯致這般討好她的男人一條長街也排不完。鍾四懶得應付,提了裙子便往裡走。「裴松,我來瞧你啦——」她高聲,不管不顧,吵得西廂房公案前一眾做事的官吏們皺眉不語。
「實在無禮。」嚴冬生擱筆,嚴肅瞅著鍾四花團錦簇的背影。
「雖然聒噪,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呢。」一旁的副手張通艷羨道。
「要說美人,平南鎮北兩家,聽說還是那裴家的獨女更美些。可惜裴家規矩太嚴,難得一見啊。」又有一人道。
「敢肖想頭兒的姐姐,你小心俸祿難保。」嚴冬生嗤道。眾人鬨笑,正作調侃間,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震碎耳膜的尖叫,隨後是女子怒斥——
「裴松,你這淫惡無賴!」
只見東廂房門口,鍾四和林斯致,雙雙捂了眼,免得衝撞床榻香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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