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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斯致卻沒注意馬,只顧盯著宋昏。經歷過什麼的人才對生死視若家常?宋昏略過這意味不明的目光,大剌剌用手順著馬兒發亮的鬃毛。二人相對無言,半晌,宋昏忽道:「北坊禁火葬的詔令,是你求的麼?」
林斯致一愣,還沒回答,聽見有人提著兩尾魚走過來呼喚。原來是副監工張通。自從嚴冬生被分屍後,他整日魂不守舍。今天聽完陳大耳給的線索,才鮮見打起精神來。「你們倆聊什麼呢?」張通好奇。
「打滷面不合林大人胃口,我來替他解悶兒。」宋昏笑,走上前,盯著張通手裡提著的魚,「這麼活潑,剛殺的?」他問。「嗯,買來放進冰桶里,能吃上鮮的,比吃胖嬸囤的燻肉好。」張通道。他講話喜歡吞音,像是地道京城人,卻常年住在僧錄司里,大抵也是寒門出身,無家可歸。幾人一時無話,在幾樁命案的重壓下,對著鉤子上已然死去還微微反抗的魚,竟都有些悵惘。
還是林斯致先打破沉默。
「去廚房,問問胖嬸紅燒還是燉湯吧。」他說。
「不如做魚片粥,也該照顧照顧南方人口味。」宋昏接話,嘴上笑著,眼睛卻盯著魚被剖開的肚,冷淡得很。
院中的馬兒漫無目的咀嚼著蘿蔔,用一雙溫順的眼睛看著幾人走遠。死魚倒映在馬兒的眼中,微微擺動的魚尾上是肥厚的腹肉。多少棟樓宇之外,也有戶人家正用筷子戳破一尾肥魚,將那腹部無刺的肉捻進小孩兒許明齡的碗裡。
「齡子多吃點啊,補腦。」陳大耳邊給許明齡夾肉,邊憨憨一笑說。
他今天心情算不上平順。僧錄司里的一番訊問,使他反覆回憶起十日前聽見可怖對話的夜晚,心裡惴惴得很。他索性從司里出來,往附近的兄弟劉迎家裡去,希望將心情平復下來。
劉迎雖然啞了,他的妻子瑞娘和兒子許明齡都活潑得很。瑞娘剛燒好晚飯,將一盆紅燒鯽魚擺上了桌案,又給陳大耳添雙筷子,四人就圍著灶台前的木案上吃了起來。案後放一隻大水缸。牆上高處木架放了暖黃的油燈,映在水缸里,晃晃悠悠的燭影。
許明齡嘰嘰喳喳講著自己上山捉兔子的故事,聽得大人們直發笑。陳大耳一個獨居京城的單身漢,鮮少體會這樣的溫馨,索性將苦水咽進肚子裡,只顧逗孩子玩。直到幾盆菜饌都見了底,瑞娘帶孩子去解手後,他才沉吟片刻,對劉迎開口:「兄弟,我今天遇到件事。」
劉迎正收拾著桌上的碗筷。小門小戶,做菜也無甚油水,那盤子一抹就淨了。他一邊拿絲瓜瓤擦鍋,一邊朝陳大耳點頭,示意對方說下去。
「僧錄司里那個監工嚴冬生被分屍了,這事你知道吧?」
劉迎又點頭。
「他死的那一晚,我聽見他們司里有怪聲,恐怕和兇手有關。這事我本來不想告訴官府,哎,沒想到在酒樓里和人吹牛的時候,被他們司里那個仵作給聽去了。」陳大耳愁眉苦臉,卻見劉迎聽見「仵作」二字,手上的動作倏忽一頓。
「怎麼,你認識?」陳大耳問,「那人原來是個燒屍的,好像叫宋......宋什麼來著。」
「宋昏?」童稚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只見許明齡接完話,笑嘻嘻跑進來。可他身後趕來的瑞娘,和那正在涮鍋的劉迎,聽見那名字,都陡然間面色凝沉。陳大耳看在眼裡,覺得奇怪。劉迎一個金吾衛,怎麼會認識宋昏?他還沒來得及細問,瑞娘就將許明齡領走了。而劉迎也刷完了鍋子,沉默地轉身,從灶台旁的木盒裡拿出些自家做的精緻糕點遞給陳大耳,又給他舀了瓢水。
陳大耳靠著牆,望著劉迎忙忙碌碌,心裡忽然一陣說不出的難受。這麼清俊的樣貌,一身紮實的功夫。劉迎的身手有多好,他最清楚。做金吾衛甚至也是屈才。可竟然一朝自刎割喉,成了啞巴,如今賦閒在家,就算偶爾回到金吾衛的交班所里,也只能做些灑掃的雜活。
「兄弟,不知道你是何苦。我覺得真奇怪。那裴松不像個無理之人,怎麼就逼得你自盡?我不信你殺人,既然你沒殺化虛,為什麼不去伸冤?」陳大耳說著,盯著手上那盤精緻糕點,忽然就來了氣,「整日圍著三尺灶台,弄這些莫名其妙的無用糕餅,就是你想要的?」
劉迎放了手上的絲瓜瓤,抬頭,看見陳大耳翕張的嘴唇,嗡嗡說著怒話,不中聽,卻都是為他好。
他心裡忽然輕輕地收縮了一下,隨即抬了手。
陳大耳看見劉迎朝他伸出手來,並沒什麼其他動作,只是輕輕地將盤子上被陳大耳揮亂的糕點放回原處。劉迎的手很大,骨節覆著薄繭,同其他練武之人沒什麼分別。可那因怕洗涮沾濕衣裳而淺淺擼起的袖口,卻露出腕上幾道發白的痕跡,同小麥色的皮膚大不同,一望而知是傷疤。「你怎麼還割過腕?」陳大耳大驚,猛地攥住劉迎的腕不放,卻見劉迎只是搖頭。
瑞娘聽見二人隱約爭執,忙進來打圓場,卻見陳大耳盯著劉迎腕上的疤。她心裡猛地一動,望向自己的丈夫。只見劉迎也安安定定地看著她。一雙清秀的眼睛裡什麼情緒都沒有。
「大耳哥,你想多了,哪來的割腕?這是劉迎給齡子刻冰蜻蜓的時候不小心被竹刀劃的。」瑞娘開口,笑道。陳大耳見她平靜,也就放了手。劉迎接過陳大耳手中的糕餅,重擺成原來的形狀。豌豆黃應該放在最上頭。杏仁酥偏苦,要延後吃。桂花蜜餞點綴在盤子周邊。這都是瑞娘教給他的。瑞娘是頂頂會生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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