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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梦的熟食作坊选址还没确定,彭季怀回来了。
四月初一清早,顾梦从山下回来偷溜回风斋,迎面撞上了从房里出来的彭季怀。
顾梦见到他还有点不敢认,小半年没见,他个子抽长许多,脸颊上的肉消下去不少,小圆脸变成了瓜子脸,褪去了少年的稚嫩青涩,逐渐显露出青年人的棱角。气质也变了,下巴微微抬起,面上没什么表情,周身气势冷然,原先那个小太阳似乎被乌云遮挡,令人一见不敢亲近,十足像个世家公子了。
现在的彭季怀很像一个人。
“顾兄!”彭季怀看到顾梦进来,身上的气势一收,笑着打招呼。
听到他朝气蓬勃的声音,顾梦才能把这个金陵彭氏七公子和他认识的室友彭季怀重叠在一起,他上前握住彭季怀的手,亲热问候“子正,好久不见,何时回来的?”
“昨晚上的山。”彭季怀用力回握住,“我看顾兄的房间没点灯,料想是出去了,今早就在这里等你!你快去收拾收拾,咱们一起去上课。”
“劳子正久等,我拿了书本文具就出来,稍等。”
顾梦赶紧进门把书箱背上,与彭季怀一起往学堂走去,一边走一边聊天。
“子正近来可好,家中的事可是安排好了?”
“我也没什么事,主要是长兄在料理。”彭季怀似乎不愿多提,含糊过去,又转了个话题道,“听说杭州许多食肆出了新菜,我昨天在码头听路人谈起就馋得厉害,可惜还没有时间去,顾兄你尝过没有,不如等旬休了我们一道去尝尝?”
“尝过一些,各有风味,子正有兴趣的话我请你去吃吃看。”顾梦应承下来,虽然那些菜春草都会做,但是现在春草太忙了,鲜少在小院,他有时候想吃也是去货行的食堂。正如彭季怀不会把家族要事告诉他一样,他也还不想把生意告诉彭季怀,所以只能带他去食肆尝尝鲜了。
许是彭季怀这段时间又经历了许多人情冷暖,两人也多日未见,交流之间能感觉到不似当初的亲密。顾梦知道少年友人即使曾经关系再好,随着心智成长和环境变迁,相处模式也会随之变化,因此也不以为意。只是有些心疼古代少年成熟太早,他在现代时,十六岁时哪知道什么人情冷暖,天天就知道吃吃喝喝,偷着上网玩游戏,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考得不好怎么避免被家长骂。
两人走到学堂,有几个往日不怎么对付的学子看到彭季怀就开始指桑骂槐“我听闻有个世家近年来破落了,靠山也倒了,囊中羞涩,只好巴结一些商贩维持生计,真是可怜。”
“有甚可怜,不过是个没骨头的。”
“是可悲,真是丢尽士族的脸面。”
彭季怀却没有如往常一样生气,只是嗤笑一声转头离开,没有反驳。
那些人还不肯罢休,继续冷笑嘲讽“常与卑贱者合流终成鼠雀。”
平时低调的顾梦倒有些气不顺了,微笑着反唇相讥道“我看诸君皆如是。”
那几个先出言不逊的就有些恼了“你骂谁?”
“谁骂我我骂谁。”顾梦没有多看他们一眼,自己找位置坐下了。
那几人被噎住了,如果要追究顾梦骂他们的事,就要承认他们自己先骂了人。他们不过是刺几句过过嘴瘾,不想被人觉得他们爱论人是非,也只好作罢了。
顾梦看彭季怀对他一笑,然后低头整理书本,似乎外界那些纷争与他并无关系。
到底是遇到什么变故了,怎么会变了这么多?多半与京城之行有关系,崔家除了崔容直这个嫡脉,还有崔太师的堂兄弟三家旁系。崔太师一倒,崔容直未及弱冠又无官职,崔氏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财富成了众人眼里的香饽饽。顾梦能想到治丧期间,崔容直和他的母亲赵氏顶受了多少压力,可是彭家与他们没有财产纠纷,又能遇到什么大事呢?
顾梦心中不解,还有些好奇崔家的情况,但彭季怀不愿提起,他不好多问,只能把好奇心压下。
四月初十旬休,顾梦带彭季怀去禹梦货行合作得比较好的两家食肆尝鲜,吃了酸菜鱼和锅包肉,又送了一食盒的熟食卤菜给他。彭季怀很喜欢,特别是鸭舌和鸭锁骨,听说极不好买,不舍得一次性吃完,让彭扬用冰镇起来,留着在书院当零嘴。
崔容直还没回来读书,彭季怀不愿一个人回自己家的别院,顾梦就邀请他去小院吃晚饭。最近天气越闷热,秋英掌勺做了油渣酸菜、糖醋藕丁、糖醋鱼、龙井虾仁、辣子油泼面等几道开胃吃食,两人在花园凉亭里赏花吃酒,颇有几分惬意。
几杯汾酒下肚,顾梦觉得浑身毛孔都张开了,望着天上明月长舒出一口浊气,却听到彭季怀也跟着长叹了口气。
“子正何事烦心?”顾梦睨了他一眼,随口问道。
彭季怀摇了摇头没有回话,又自己斟酒喝。
连灌几杯后,他放下酒杯,对顾梦肃容道“顾兄,我要跟你道个歉。”
“嗯?”顾梦不知道他哪里有对不起自己的,不禁懵了。
“你可还记得去年我在你这里醉过一次,你对我的一番劝解言犹在耳,当时我虽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在阿渊逼迫下也不得不多用些功,心里却不愿接受,还暗暗觉得你世俗。”
顾梦愕然,他以为彭季怀当时是接受了他的建议,开始认真对待学业,后来才有所进步,曾经还生了些成就感,没想到他根本不认同,只是没说出来。
他这时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彭季怀,他眼中的小圆脸一直很爽朗,按理说当时不认同应该直接反驳才对,憋在心里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
但转念一想,世家大族人际关系复杂,如果彭季怀真的是口无遮拦的愣头青,怎么可能是彭家最受宠爱的小公子,而且还被家中长辈和崔家看好,看样子又是自己天真了。
“老太师过世后,我陪着阿渊遇到了许多事……我想都想不到的,才明白顾兄句句都是良言,在此,我自罚三杯致歉。”
彭季怀说完站起身,连灌三杯后一揖到底。
顾梦实在不想理这个小心思挺多的小屁孩,但看他态度真诚,也不好意思怪罪,伸手扶起道“我也不会怪罪你,以后你有话直说便是,不必讲那些虚礼。”
彭季怀直起身点点头“如今阿渊在崔家不易,我家也是风雨飘摇,举步维艰,也许用不了几年,金陵再无彭氏一席之地。顾兄,我想三年后科举入仕,想撑起彭家,也想帮帮阿渊。”
他坚定的语气和眼神中带着歉意,顾梦心下了然,端正了仪态,举杯真诚道“好,我祝子正得偿所愿。”
彭季怀听了他的话眼眶含泪,将杯中酒饮尽道“等我帮了彭家帮了阿渊,就去做那无拘无束的游侠,到时候我们就又可以这样一起喝酒了。”
彭季怀还抱有幻想,顾梦却知道今天这场酒喝完,他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了。
彭季怀要读书振兴家业,不能再与商户之子混在一起,不然就会被士族鄙夷排斥,于他前程有碍。
即使他有朝一日真的能离开朝堂,那也是许多许多年以后的事了,到时候他还记不记得年少时有他这么个朋友还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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