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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去非默然片刻,只道:“你的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家。”
“您这是答应了吗?”桑榆不肯起身,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成去非俯身搀起她,正色道:“乌衣巷不是你随便乱闯的地方,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知恩图报是好事,可你所言此事,并无确凿证据,我此时并不能给你答案,能听懂我的意思么?”
桑榆嘴唇蠕动几下,终是没说出口,用力点了点头,目送他跨马离去,怔怔瞧了好远,才拍了拍衣裳,往家走了。
暮色渐渐下来,成去非被桑榆折腾这半日,知道落日马场是去不成了,遂打算回府,并不骑马,只示意赵器把缰绳给自己,一壁徐徐牵着心爱的骏马,一壁问赵器:
“你的差事办的如何了?”
赵器一一细禀,末了,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函来,面带欣喜:“木先生游学已到了建康,一道的,还有吴公子,且给您带来了水镜先生的亲笔书函。”
书函递于眼前,上头只落着四个干干净净的字:伯渊亲启。
谆谆教诲,犹在耳畔。他的老师乃谷中隐士,母亲慧眼识人,把极其年幼的他送往山中苦读,一同受教的有三人,唯他出身富贵,算是水镜先生破例而为。受业七年,出深山,别会稽,重回乌衣巷,算来竟已弹指而过多年。
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镜至明而丑者无怒,水镜之所以能穷物而无怨者,以其无私也,这便是他的老师,清以立身,共冰壶而合照,知人若水镜,无一字不贴合。
“伯渊,见字如面。”
成去非回到书房打开书函的刹那,映入眼帘的这第一句,不由让他肩头一颤,仿佛那纸张仍留温度,不禁抚过上头熟悉的字迹,眼目虽仍是冷的,心却滚烫,慢慢把信收好,吩咐赵器说:
“去告诉木先生,明日我亲自拜访。”
建康城锦绣如昔,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和十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忽被老师找去,木涯并不意外,如他所料,他亦见到了几年不曾会面的师弟吴冷西。坐上长者,安详闲适,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不过都在映证着多年前的早有定论。
水镜三杰,世人哪里懂得,不过一人而已。
他和吴冷西两人下榻处在成府的一处小庄园内,这是成府名下除乌衣巷外唯一的宅子。位置偏幽,占地不大,因有些年份,又不曾正经修葺,看上去倒有几分落败。谁人又能相信这是乌衣巷成家的宅子呢?
刚用完早饭,吴冷西正置茶水,只觉人影一晃,抬眼时成去非已到门前,竟无小厮通报。
两人目光交错一刹,吴冷西早敛衣郑重行了礼:“大公子。”
身后赵器不禁好奇,多看了几眼眼前人,吴冷西是书生模样,眉长目秀,身上打扮素朴至极,却自有俊逸之气,一看便知不俗。
“子炽,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否?”成去非淡淡一笑,目光在他身上微微打了一转,一提步上了台阶,里头木涯已听见声响,缓缓抬起了目光。
初升的阳光恰巧打进窗格一缕,赵器难掩惊愕,眼前这人两鬓花白,一脸倦容,唯独那双眼睛仍是明亮的,像是春日里的湖水。这模样,倒像是村中那些面善的野夫。
“一别经年,去非拜见兄长。”成去非敛了方才那点笑意,作揖深深拜了下去。木涯笑了笑,一把扶住他:“伯渊……”
木涯的嗓音柔和谦逊,略带沙哑,似乎裹着说不尽的寒苦风霜。
待几人一一落了座,成去非暗中惊叹兄长面上沧桑,便不忙着问过往,而是直言其事:
“兄长性情澹泊,去非本不该叨扰,无奈我唯师哥可信任。我意欲举荐兄长为律博士,兼修新律,师哥可否愿意助我?”
律学要针对京畿百官,木涯半垂着眼帘,面上始终有几分笑意,赵器看他这般温良忠厚模样,做崇文馆的老师倒合适,但律学岂是常人能震得住的?
“你想重订律法?”木涯轻语,成去非一直注视着他,目中自有深意:“先人之法不是金科玉条,眼下禁网疏阔,自然不能率由旧章,法不阿贵,绳不绕曲,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尔。我意欲废八议官当,刚健中正,清明吏治。”
他的话意挑得清楚,吴冷西不由抬首望向两人。
“我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只要是你的意思,我自当全力以赴。”木涯好半日才答道,微微抬眉笑看着他:“伯渊,老师看你看得精准啊!”
“师者自然春风风人,夏雨雨人,君父却不宜下车泣罪,我亦不能愦愦不明,行事不谨。”成去非同木涯对上目光,叉开话,“师哥厚爱去非,”又看了一眼他身上旧衣,“建康多风尘,再干净的雪白衣裳恐怕也要化作一身缁衣了,有劳师哥。”
两人对视一番,一切尽在不言中,好半晌,成去非才看向吴冷西:“子炽,你来得正好,廷尉署还空着要职,眼下就有案子,你能不能查?”
话分外轻巧,好似问的不过寻常琐事。
成去非丢了眼色给赵器,赵器便一五一十把石头城官仓失窃一案细细说了,坐中寂寂,等赵器说完,吴冷西已听出话外之音,他人虽不常住建康,建康的事情他却绝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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