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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芙心中感动,更为自己有如此一个丈夫而感到骄傲,见那小孩子还举着羊羔,学他祖父跪在那里。那小羊虽才几个月大,却已被养的圆滚滚的,可见平日照料细心,又想是有些沉,那孩子举的有些吃力,却还努力顶着,便过去,将羊羔从他手里抱了下来,笑道:“你很喜欢这小羊吧?抱回去吧,裴大人不会收的。”
那孩子仿佛害羞,却摇头不肯。
裴右安露出微微动容之色,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说道:“裴某不过尽本分而已,却得诸多父老如此厚爱,裴某不胜感激,更是惭愧。我在少年之时,曾两度来过素叶城,对此地,亦怀有别样之情怀。此城毗邻边境,人口众多,地理更是折冲,不瞒诸位父老,裴某正考虑将节度使府衙搬迁至此,日后更有利于戍边卫境。诸位父老今日心意,裴某与夫人心领了,只是这些东西,请一概带回!”
民众本就是舍不得他走,听他说要将府衙搬来这里,欢声雷动,只是那些东西,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带走,朝着夫妇二人磕头,将东西纷纷放下,人便要走,无不喜笑颜开。
裴右安便是智计无双,对着这么多强行放下东西就走的人,一时也是无计可施。
嘉芙便上前一步,对着众人高声道:“诸位父老,皇帝曾有严令,官员若取百姓之物,视同敛财,即便百姓甘心所赠,亦不可妄取,否则便是触犯我大魏律法。请父老听裴大人之言,诸位的心意领了,我夫妇二人万分感激,但这些东西,请务必收回!”
裴右安被提醒,忙抱拳。
嘉芙说完,亲手将那只小羊羔抱了起来,放回到那孩子的怀里,笑着,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民众相互对望了片刻,这才无可奈何,将自己方才放下的东西纷纷拿了起来,只是心中,对这一双即将到来的新任节度使夫妇,更是钦佩敬重,再次下跪叩谢,这才起身,欢欢喜喜地去了。
一个月后,朝廷批覆,准陇西节度使府衙搬迁至素叶城,府衙设于原本的都司府内。
昭平三年四月底的这一日,在一队士兵的持护之下,裴右安带着坐于马车中的嘉芙和慈儿,在民众夹道欢迎的锣鼓声中,入素叶城,迁入节度使府。
第102章
东风解冻,雨水桃华,蛰虫鸣振,玄鸟将至,又是一春,循环复始。
这一春,本也只是一个寻常的新年伊始,但对于京城百官、在外王府、各文武衙门,乃至大魏的万万子民来说,下月廿六,却是一个举国大贺的特殊喜庆之日。
这一年是昭平六年,下月廿六,便是皇帝五旬整的万寿之日。
今上自登基以来,忽忽已然七个年头过去了,在大臣们的私评里,虽有严刑峻法、苛刻不近人情之嫌,但皇帝修生养息,登基多年,从无土木声色之乐,勤劳政事,夙夜不怠,如今天下太平,民安居乐业,此为有目共睹,故逢他五旬万寿,不断有大臣上表,提议大赦天下,由礼部操办千秋贺仪,到时天下大庆,万民同贺,一道为皇帝祈福祝寿。
皇帝对于自己过寿一事,向来兴致缺缺,每年逢日,不过在宗庙内具礼致祭,百官不贺,年年如此,但今年,或许年纪大了,也或许是逢五旬整寿的缘故,皇帝竟一反常态,并未出声反对,于是元宵过后,由礼部、宗人府牵头,下属太常寺、光禄寺、鸿胪寺协力,其余五部,朝廷九卿,无不放下别事,全都预备起了下月廿六的万寿庆典。众臣提议的设坛、建醮、建庙祈寿等项,均被皇帝否决,唯独去岁,东南沿海亦取得了剿倭战事的大捷,彻底捣毁倭寇匿于澎湖数岛的老巢,剿杀倭寇近万人,俘虏数千,余下如丧家之犬,惊惶逃回倭国,为患多年的沿海倭患,终于得以肃清,军民欢喜鼓舞,如今翘首只等海禁再开,兵部提议的万寿之日于皇城午门前举办一场献俘之礼,以此庆贺皇帝万寿,张扬国威,皇帝照准了,兵部遂操办。
深夜,三更将至,李元贵手执一表,匆匆入殿,面上带了微微的喜色,快步到了殿口,看了眼内里,见乌沉沉一片,问一值守小太监:“万岁歇下了?”
小太监低声道:“万岁略乏,奏折不多,亥时批完,便歇下了。”
李元贵捏着手中奏表,又看了眼内殿,迟疑着时,忽听黑漆漆内殿的深处,传出了皇帝的声音:“是李元贵?”声音听起来略带喑哑。
李元贵忙应了一声,将奏表揣入怀中,入内,燃了烛火,行至龙床前,将一面垂帐撩起,以金钩挂住。
萧列睁了眼睛,慢慢地坐起身。李元贵见他白色中衣的后襟上有层汗迹,贴于后背,额头亦隐隐浮出一层水光,似刚从梦中惊醒的样子,忙取汗巾为他拭汗。
萧列接过,自己慢慢擦了把额头。
“万岁头还可疼?自己定要保重龙体,那些糊涂人的糊涂之言,万万不必上心!太医也说了,万岁乃是肝火郁躁,气结于心,倘日常舒心缓气,身子自然便会好。”
从去年起,萧列的身体渐渐就没头几年好了,夜间眠浅,时有头痛。今日白天下朝回来,又疼了片刻,原因便是那万寿庆典,朝会中,群臣议预备事项之时,一身兼詹事的翰林学士竟上奏,称东宫关乎国体,乃朝廷大事,宫位却至今空置,朝臣无不焦虑,废太子已守灵多年,盼皇帝借此万寿之机,施恩召回,提点教化,助其裨益,则朝廷大幸,天下大幸。
这奏言虽然半句也没提复立废太子,但个中含义,却是不言而喻。
皇帝登基迄今七载,唯一的皇子,从前于太子位上被废,送去祖地守陵,这些年间,后宫再无任何动静,又据传闻,皇帝后宫如同虚设,这几年间竟从无召寝过嫔妃。朝臣表面无波,暗中却各种揣测,底下暗流涌动。尤其这两年,朝臣愈发关注此事,渐渐有人推测,皇帝应是有意复立太子,只是寻不到合适契机,如今操办万寿,便有嗅觉敏锐之人,譬如这位詹事大学士,借机上了一表,原以为揣摩圣意投其所好,却万万没有想到,皇帝听罢,勃然大怒,竟当场将那詹事革职,廷杖三十,随后怒气冲冲罢朝而去,留下满朝文武或战战兢兢,或骇异莫名。皇帝回了后宫,头痛便也发作,太医过来,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了过来。
萧列并未应声,自己擦了擦汗,丢下汗巾,问道:“你半夜寻来,何事?”
李元贵忙笑道:“万岁,陇右节度使衙门的祝寿贺表连夜送到了,奴婢想起万岁的吩咐,不敢压下,方才带了过来……”
萧列立刻转头,看向李元贵。李元贵便从怀中取出那封打了火漆的贺表,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上。
皇帝盯了片刻,慢慢地接过,启了火漆,手定了一定,终于里头抽出贺表。
薄薄一张纸,上头不过寥寥数列字而已。皇帝扫了一眼,视线定了片刻,一动不动,良久,目光里渐渐流露出一种混合了失望的怒气,将手中的贺表掷在了地上,冷笑道:“朕便知道!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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