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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秋恨突然朝她绽开了微笑。笑了……爱妃笑了……她的心开始砰砰乱跳。几滴汗珠滑下玉千斩鬓角,止不住发抖的爪子赶紧按上翎秋恨藏在桌布中的双手。朕求你,打哪儿别打脸,掐哪儿别掐……啊——玉千斩捂住肋侧,哭笑不得地抽气。真是快、准、狠。“指桑骂槐是吧?你这根嫩草本宫今夜还就吃定了。”翎秋恨大了玉千斩八岁,相比洛莫和凌绝袍的差距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群坏人中还是坐在洛莫隔壁的林不怀最厚道。他趁洛莫埋头用力喝酒之时,悄悄将自己的杯子推了过去,善解人意道:“洛大人,我的也给您,多喝点,八少爷年下攻不容易……您可别太矜持。”噗!洛莫忍不住喷了他一脸。……“沂儿,要是袍儿和洛莫结婚了,朕算是洛莫的啥?”好孩子最近在学各种称谓,对这种东西犹其敏感。“大伯。”翎绮沂欣慰地拍拍她的后脑勺。“那要是襟儿跟顾锦文回洛国了,朕又算是顾锦文的啥?”洛国允许同性婚娶,也允许通婚他国。“这个我就不晓得了,你问你大姨子去。”她撇头向翎秋恨,示意凌绝袖去问知道的人。凌绝袖瘪嘴,印象中每次见到翎秋恨她总是怀着害怕的心情,于是不由口气怯怯:“大姨子……知道么?”其实对于亲属的称谓和关系,她十年前就没搞懂过,常常是有的没的乱叫一气,这会儿她本该随翎绮沂的口叫姐姐的,却又给绕到了“大姨子”上。“她怎么连这都不懂,沂儿你怎么教的?别的不说了,你两先自罚三碗吧!”翎秋恨佯装生气,不耐地摆着手,白了凌绝袖一眼,转头去看殿下沸腾的御花园。她的性子极其清晰,不单玉千斩了解,翎绮沂也略知一二,若是她说了话便扭头不理,就证明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连英明神武的洛王都没办法摆平的难题,翎绮沂自然也不会白费心机去求解,推开金樽,她将酒倒入凌绝袖和自己的饭碗中,朝凌绝袖递了个眼色,瞧着凌绝袖也识相地端起了碗,她粲然道:“婚宴就是罚酒与被罚酒的往复来回,我们认了。可我先把话放这儿,一会儿开了宴,说差话行错令划散拳的都得认罚,谁推杯,谁就是跟我夫妇俩过不去。”说完,她满饮三碗,举手投足间,惯来雅致的做派也有了豪气干云的味道。此例一开,婚宴便真像了婚宴的样子。见凌翎二人挟了千杯不倒的大度来应战,众人的车轮祝酒当即轮番上阵,间或行行酒令,划划酒拳,揭揭小短,戳戳脊梁骨,场面很快就诡异地热烈起来。合卺亥时中,浓云掩去清月。雪从灰暗的混沌中纷纷飘落,好似沾了薄墨的落樱,零星的,在被宫灯照亮的廊栏上慢慢堆积。又有一些随着风向,转悠着坠向仲宫中座座华殿之盖,随后,或是在某片琉璃瓦上融化了,因为殿中由人而起的暖意,或是没有这种好运气,因为误入了太过荒芜的后宫。寒气里有了雪天特有的浅澈芬芳,推开窗,便见清冽北风卷着细碎白瓣扑进屋来。凌绝袖敞开衣缘,摇晃着扶住窗棂,沐浴后的水珠犹在颈边挂着,被冷风一吹,瓷青的皮肤上浮现薄薄雾气。“热……”喝了这么些酒,难免热血冲头。喜宴结束时,九人把两大坛酒喝了个底朝天还嫌不够,又让人端了坛灭厄上贡的“永念”来过瘾。玉千斩带来的“求和”乃是糯米与桂花焖酿而成,而“永念”则是将玉米和高梁混合后蒸馏而成,两种属性相反的酒混着喝,醉得便更快更狠,一袭人散宴后大多迈着蛇步离开,更有甚者,如凌绝袍,干脆是被洛莫架着走的。唯有翎氏两个堂亲姐妹溜奸耍滑,酒液还未入口,就已在杯中被内力逼散了酒气,杯杯白水下肚,她们装醉也装得很辛苦。凌绝袖不若翎绮沂奸诈,听话地一杯又一杯,进洞房时差点把站在门口唱礼的几个宫女错认成翎绮沂。“多少年了,你怎么也不变变?”从背后环绕凌绝袖不稳的身子,翎绮沂嗔道:“人家灌你就喝,也不懂变通一下。”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五十年后老态龙钟了是不是也这样?对陌生人防备得像只刺猬,对熟人一点心机也没有,这种以信任作为分割线的处世方式,真不知该劝她摒弃再造,还是该劝她好好保存着……会带来危险的吧?毕竟信任从来不是万能的。可,如果没有了这种貌似幼稚的原则,凌绝袖还会是凌绝袖么?还会是这个能让她如此深爱着的人么?还会是这个能给她世间全部喜悦的人么?不一定吧……翎绮沂多想否定,可“不会”这个念头刚闪过,否定便冲着它去了,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叹气。爱上一个人,或许就是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都会依然深深爱着的。即使其中伤害在所难免,以爱为名的眷恋却不会少去半分。她们不过是像现在这样,相互缠绕着才能长得更好的两根蔓藤而已,可能也只需要这样而已。只是想在一起,就算在一起的时候这种顽念也像诅咒般挥之不去。“是你说的,谁推杯谁就跟咱俩过不去……朕哪里敢推……”热,冷风吹着都热,被人抱着就更热了,一层薄汗沁出,她皱了皱眉头,回身去看身后的人。“怎么了?”翎绮沂见她目光发直,不解地问,双手还在她腰上圈着。“你……今天像书里画的仙女一样……好美……”凌绝袖由衷赞叹,无奈词句贫乏,肘尖顶在窗台上,撑住了两人微微倾斜的身体。翎绮沂受不了污浊酒气,送走宾客,一进房便急急拖了醉得半死的凌绝袖去沐浴更衣。此时她秀发半湿,披散在身后,一袭雪白的流云织锦寝袍,袖边滚著同色貂毛,袍身直曳至地上,腰间仅系着两根简洁交错的细丝绳带,浴后残存的淡淡婴儿红还在脸上,临睡前的闲适慵懒,让她呈现出与平日庄重忙碌截然不同的另一番风情。翎绮沂见她光是嘴上夸着,哪儿肯就此放过,环绕细腰的双臂收紧,翎绮沂假作了生气的样子:“你赞我今天美,就是在批评我以前丑得要命,不招你喜欢咯?”天地良心,她真没这种想法。凌绝袖急忙摆手,迷离醉眼一下清澈起来:“不是的,不是的,你从来都美,今天更美。”慌乱中,她又开始口不择言,“朕是真的喜欢你,只喜欢你,最喜欢你。”这种修辞手法叫排比还是叫递进来着?该问问沂儿……对着那双琉璃明眸,凌绝袖心旌神摇。但不是现在。“喜欢……而已?”翎绮沂心里是甜的,话语却不饶人。坏心眼地附到凌绝袖耳边,她幽幽道:“十年前,你可是爱我的。”十年前,你说过,你爱我,全天下人都死光了你也最爱我。唯一一次相关于“爱”的坦白,□得毫无□,虽然揪了你小辫子,但我明白你说的是真心。“我……”凌绝袖话没说完,便听闷闷几声叩门,礼官煞风景地报吉来了。“进来吧。”翎绮沂替凌绝袖理好衣襟,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洞房最后一个需要用到礼官而不是新郎官的步骤是“祝久”。祝久,寓意祝福夫妻二人长长久久,其实就是由礼官将新人对饮用的玉合卺杯端上,说些祝福的套话,完事从外面锁起洞房的门,遣散屋外闹洞房的宾朋,方便新人办事的仲景传统婚礼路数。“全天下都知道我俩是二婚,这些礼数就罢了,合卺杯留下,你们都回去歇着吧。”礼官们也累了一天,听翎绮沂这样说,心中再高兴不过。征得凌绝袖同意,他们放下酒和杯子,随口说了几句道喜的话便退出殿去。清脆一声响,寝殿大门被笨重的银锁锁起,四下除了风声和笼火中的爆红声就再没了别的动静。翎绮沂坐到茶几边,朝凌绝袖招手,将酒斟满在一双圆口方底的玉合卺杯中,抽去连接两只合卺杯的玉梢。“你刚想说什么?”凌绝袖捩起寝袍四方长摆,坐下,静静看着翎绮沂,不复酒宴上装傻充愣的样子,于是,翎绮沂发现了藏在她眼角的,与年岁相符的些些浅细纹路。“朕想听你说故时之事,说朕是怎样爱你的,有多爱你,又曾为你做过些什么。因为朕总觉得朕是可以为你……含笑饮砒霜的。”她被冷风吹了半天,脸色愈显苍白;嗓音低沉下来,端得四平八稳的气势让翎绮沂不禁想起从前——她……意欲求欢时的表情——对情事,她向来是认真的,小心的,有时甚至是委意逢迎的,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让人感觉到她的真诚和她的身体在一起。也许就因为是这样,才令她即使在漫无边际的绝望与枯寂中也没有招惹任何良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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