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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动不动就上了天。“师叔何事?”老鬼饶有兴致地问,狭长双眼却瞥向地面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脚钉。“你倒是淡定,一百几十岁的人了,不急不急的就一放十年,你不怕你等不了这么久?”人生难得百年,百年而不得颐养,决算不上造化,难得在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实在诚心可表,勇气可嘉。“师叔抬举了,我本无心江山,不过是想借王陵龙脉造我阴宅而已,一百几十岁的人了,怕的不就是个死吗?”……一夜无事,这师叔侄两人心平气和地聊了许多。从阴谋,聊到阴宅,又从阴宅,聊到阳宅,接着,卜得卜不得,碰得碰不得的种种都被数了个遍,投机之余,翎秋恨难免唏嘘。“珞尹,你撒一辈子谎,不累吗?”“师叔,你说一辈子实话,不累吗?”所谓正午,仲皇移驾行进战线之前,经过一座边域城池。进城时,翎绮沂原希望快行通过,以免扰民,凌绝袖却执意让龙翼与禁卫军止步休憩。翎绮沂对她向来采取放任政策,心里为她开脱着“恰好让连日奔波的近万随扈在战前重整状态”,便依了她,随即差洛莫去寻找适合暂作行宫的居所。待得大军尽数进关,宫女将行宫拾掇妥当,昭昭日头已爬下山去,期间,城中郡守李铭忠到御辇前拜谒几次,均被洛莫以龙体疲惫为由遣退,让他晚些时候再行参礼,急得他半日汗湿两套官袍,坐立不安地直在府衙门前兜圈子。更鼓时分,夜色渐浓,城里百姓纷纷掌了灯,骑步两股大军各自为营,就地扎帐。李铭忠敏感过度地立了宵禁,是以街上除去更夫和哨兵,再无人走动。巷尾偶尔一两声犬吠,愈发显出小城迥异常日的寂静来。打灯小吏在仲皇御辇旁站成两列,有几个好奇地探头探脑,欲窥御辇内人物真貌,却只见来往宫女捧了杯盘碗碟朝里送,可恨牛皮包裹的轿厢,连个人影子也映不出。“皇上,更衣吧?”翎绮沂小心地揭起榻帘一角,钻了进去,白色鹅绒帘降下,再次把一方昏黄的温软床榻尽数遮蔽。榻上人抱着锦衾蜷缩在床榻内侧,淡棕发丝散落枕间,寝袍的一条袖子空着,柔柔垂在背后。知道她是在装睡,便无需顾忌动作轻重了,她双手撑榻,薄唇凑到她耳边,“哈你痒了哦。”凌绝袖簌地弹起,动作敏捷,就要往床尾躲,但由于不辨方向而好似预备去撞墙。翎绮沂实在没办法,唯有避过她的伤处急忙伸手去护她的脑袋。啊!两人同时惊叫起来。“夫君啊,你怕痒也不用怕到要寻死那么严重吧?”翎绮沂顾不上自己被撞疼的手,只去揉凌绝袖额头。凌绝袖被人揉得东倒西歪,却是满脸赔笑,两眼疲乏地半睁着,不一会儿就干脆连头带被趴上了翎绮沂肩头,“朕告诉你个秘密,好不好?”翎绮沂撇嘴,斜眼看她,很是不信道:“你还能藏了秘密?”她并不是怀疑她藏秘密的功夫,只是奇怪她这十几年过得比阳春面还寡淡,究竟有什么事值得她称秘密?“洛大人!洛大人!”凌绝袖突然在她耳边大喊,吓了她一个激灵。“洛大人啊,皇上要更衣了!”“绝袖……”你要告诉我的秘密就是这个?翎绮沂皱眉,嘴角勾起来又被扭下去,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就算更衣是个秘密,你喊那么大声,岂不是要路人都来观摩?都什么逻辑呀这是。洛莫听凌绝袖在里面嚷嚷,觉得无比丢人,无奈尚有正事在身,便努力让自己忽略身边人的目光,强作镇定,端了龙袍绶带,抹开御辇之门,毕恭毕敬地双膝跪落,将红漆托盘高举过眉,呈到榻帘前。翎绮沂揭帘出了来,见洛莫跪得笔直,又吓一跳,左顾右盼,不知出了什么事——洛莫对凌绝袖的事从来不上心,拿个什么东西凌绝袖也知趣地极少差遣她,就算求得她去拿了来,也顶多一丢了事,哪还会跪得这般端正,真像个臣子。“臣请皇上更衣。”洛莫含笑道。翎绮沂探身去摸洛莫额头,发现并没发烧。接过格盘,她不放心地问:“袍儿欺负我家洛娃娃了?”洛莫还小时,一张胖嘟嘟的脸,像个甜甜的泥娃娃,东海老尼和大她一些的翎绮沂等师姐便都叫她洛娃娃。洛莫生来薄皮,听见“袍儿”脸已红透,再听个“洛娃娃”,简直恨不能拿个鸡蛋放在自己脸上煎着降温。看她吱吱呜呜地说不清话,翎绮沂也不再使那些个坏心眼了,扶起她来,细细端详一番,欣慰道:“等战事了结,你两便在院中完婚罢?一年半载的,替仲景生个储君,留在你身边好好教养,将来必定强于你我她。”“郡主!啊不,皇……”“莫儿。”翎绮沂露一个了然于心的眼色,顺利让洛莫咽下许多唧唧歪歪。洛莫撤去后,御辇中又只剩两人。凌绝袖盘腿坐在榻上,自顾得意,叫翎绮沂看得一头雾水,问她,她不说,给她更衣,她又不让。这都怎么了?要变天了么?翎绮沂不禁纳闷。“朕要朕的常服。”龙袍不舒服,所以不穿了。她的手在左侧摸索,很快被另一只手握住,“好好好,给你常服。”翎绮沂从榻尾取来界凌院首的黑底虎补袍,想想,并不恰当,便问:“你用人家城池扎兵,穿一身武官常服不好吧?人家会以为你是个假皇帝的。”“朕要告诉你的秘密就是,从今往后,朕都不当皇帝了,换你当。”翎绮沂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朕好辛苦啊,瞎了眼睛还不能睡懒觉,还要五更升朝,还要管一群猴子,还要顾里外周全,朕是没有右手的,你要朕怎么写字批折子,你要朕怎么理冠谢朝臣,你要忍心,就把皇位再推回给朕,朕反正也是苦命惯了,”说着,她眼里似乎就要淌出泪来,“朕不在乎……”这番撒娇不是撒娇,胁迫不是胁迫的话,别的能耐没有,仅能敲疼翎绮沂心胸,点中她薄弱的死穴,一时间,她不知该问为什么好,或者直接推却好,总之是乱作一团,再不晓得该如何回应凌绝袖这泼皮无赖般的让位。“朕不想当皇帝。”凌绝袖瘪嘴,弓着背,将左手支在盘起的大腿上,五指习惯地摊开,要去够右手的同伴,这才想起不对,只得尴尬地强转了方向去捏那下巴,“又不能一丢了事……所以,沂儿……”她抬头,纤长的睫毛呼扇呼扇,水灵灵一双眼看起来甚是无辜——瞎子能把媚眼抛成这样就算很不错了。万般无奈之下,翎绮沂只好拿出哄小孩的嘴脸,拍狗似地拍着她后脑勺,好言相劝:“你胡闹也给我差不多一点,改朝换代是大事,不是你说说就算的,更何况我是女子,哪儿能……”“能,朕已颁诏,群众纷纷表示‘女帝好,女帝不知比昏君强多少’。而且,钟河岳见不能一举铲除我两,定会揭朕老底,到时他们把昏庸残暴欺神愚民的罪名往朕脑袋上一扣,反军便成正义之师,仅凭界凌院一己之力,不定能压下去,这些你都是知道的,所以呢,朕会……”凌绝袖也不装了,嘿嘿坏笑着向前摸出手去,翎绮沂见状,马上握住她冰凉的五指,谁知,人家这次不是这个意思,稍微挣了挣脱出来,她抚上翎绮沂手背,食指中指一立,摆出小人走路的样子,慢慢走了三步,突然将指背贴上翎绮沂小臂,随即将中指指尖朝掌心翘几下,看的人登时扶腰。翎绮沂将她连手带袖拎起,放在空中摇晃,抹着泪埋怨:“你让人家跌倒也就算了,干嘛摔得那么惨,还带蹬腿的。”“嘿嘿。”还笑呢。坏死你算了。翎绮沂将目光从自己手臂移回凌绝袖脸上,不期然见得一双曾经神采飞扬的明眸,似在看她,却又似越过她在看些别的什么。“沂儿……”轻薄的门板被叩响,脆脆截去凌绝袖未了之言。李铭忠又来了。——“臣李铭忠请皇上移驾行宫。”李铭忠率城内十几位大员跪在御辇前。他也不算有多忠心,三番四次请圣驾只是好奇快马传诏中说的新帝是些什么人而已。毕竟是曾经的一国之君,如今沦为小小郡守,要他忠心不切实际,当然,不忠归不忠,要他谋反他也没那个胆子,翎绮沂牢牢掌控着仲景一十八个附庸国全部财富,凌绝袖又是浑浑大兵在握,谋反,皮痒找揍呢吧?洛莫这回也不挡了,由他请去。她也想快些看到翎绮沂穿上龙袍的样子,毕竟等这天已经等了半辈子,再等下去,她怕夜长梦多又生变故。御辇内沉寂一阵后,镂着万寿图的格门无声错开去,有个黑衫人数着步子晃了出来。三,四,五,下台阶,一二三。这谁呀,长没长脑袋,走个路还要数数的。李铭忠腹诽,悄悄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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