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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靖业居然还在微笑感叹:&ldo;不想我师对我误解至些。我黜之人,其罪皆有明文,先生不解,可自查之,他们究竟是干没干过。李俊世族,也不差那一点俸禄,区区将作监,他也瞧不上,常年不赴衙视事,没的耽误了他吟风弄月,正好让他闲着去玩,岂不快哉?且如袁守诚,其并非我议定。&rdo;季繁气得不轻:&ldo;你结党为奸,广布党羽,还用你亲自去做么?&rdo;&ldo;天下人皆天子臣,学生何德何能,可以&lso;使其行凶&rso;呢?&rdo;郑靖业的声音轻轻缓缓的,透着委屈。&ldo;好好好!这些我说不过你,那么议封呢?当年袭爵,你竟一言不发,由着魏静渊倒行逆施,你秉政,亦不思拨乱反正!你对得起天下人么?&rdo;师生二人你来我往,郑靖业始终不曾加快了语速又或者提高了声音,和声细气地辩解着,对于老师的指责,他是一个也没承认。季繁的养气功夫是不错的,奈何遇上郑靖业。名士做久了,人人在他面前恭敬有礼,偶有不服气的,自有他的弟子打发。遇上郑靖业这个从小就心机沉的,季繁终于被气得暴躁了。不欢而散。郑靖业当然不高兴,尤其是在发现儿女们听了墙脚之后‐‐丢脸丢大了,得好好给他们立立规矩了。郑琇兄妹几个跟在他身后,眼色乱飞,步子也有点不稳。郑靖业一回头,定定看了一眼,心道,回去该告诉他们一些家史了。季繁也在冲着顾益纯发脾气:&ldo;这就是你说的&lso;有分寸&rso;?他何曾有过分寸?&rdo;顾益纯心急如焚,没心情分辩,垂首作恭谨状,心里却想,要忙找个时间去见一见郑靖业。郑琰上了车,心下难安,阿庆见她有些魂不守舍且其他几位主人脸色也不好看,识趣地没有问怎么了,递过帕子给郑琰:&ldo;天儿越来越热了,七娘擦擦汗。&rdo;回到家里,郑靖业还是一脸的平和。杜氏了解丈夫,他这个平和的样子就不是个好兆头,她也没问,只是说:&ldo;累了罢?先用饭。&rdo;郑靖业道:&ldo;饭后都到我书房里去。大郎、二郎、三郎把你们的妻儿都带上。&rdo;这一顿饭是相当的高品质‐‐寂静无声。吃完饭,杜氏一个眼色,郑琬乖乖带着弟弟妹妹先去书房。到了书房一看,三个哥哥已经带着全家都到齐了。谁都不敢说话。郑靖业与杜氏联袂而来,脸上明显地写着&ldo;不高兴&rdo;。德兴这样的孙子辈不明就里,摒息凝神,郑琇这样的子辈听了墙角,比孙子还老实。郑靖业长叹一声:&ldo;有些事情是要让你们知道了。&rdo;省得孩子们&lso;误会&rso;,趁此机会也扭一扭长子的犟筋。杜氏一脸严肃,嘴角都往下耷拉着,显然是知道郑靖业接下来要说什么,要说的话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郑靖业道:&ldo;大郎、二郎、三郎当知道,我们家原籍在山阳。&rdo;三人一齐点头。郑靖业道:&ldo;我们家本是寒本,为宗族所欺,不能守业……&rdo;杜氏一脸扭曲。奸臣不是一天炼成的。郑靖业的奸臣之路仿佛是一篇男主励志文‐‐除了他不种马。话说,当郑靖业还是只可爱漂亮的团子正太的时候,他爹死了。寡母养孤儿,艰难自知。最坑爹的是在这个时空背景之下,宗族的作用是非常强大的。郑家当然也有宗族,在前朝与本朝交替之际,曾有过一场二、三十年战乱。人或为刍狗。想要活得稍微不那么担惊受怕一点,最好的办法就是结阵自保。不但是像赵氏、顾氏这样的大族,乡间小家族也加强了内部团结。宗族的势力更上一层楼。为了更好地利用有限的资源,宗族内部个人的诉求被削弱,宗族力量更加强大。农耕时代的村庄,原就是同姓聚族而居的,此时为了生存,再压缩一点个人权益也是可以接受的。等到新王朝建立,宗族势力也没有衰弱下去,各位族人还是被族内族长一类的人支使者。虽不至于让亲戚当佃农,族人等人在很多事务上还是有极大的发言权的。郑靖业他爹是病死的,一如所有悲剧故事里描述的一样,为了治病家里花了很多钱。等到办完丧事,已经家徒四壁了。如果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比如赵氏,或是方氏这样的家族内部,孤儿寡母肯定要受到照顾‐‐世家的名声丢不起。到了郑家这里,孤儿寡母却理所当然地受到了欺负。说来也奇怪,也许是包子人人得而欺之,郑家其他的族人相处得居然没那么糟糕,郑靖业一家仿佛就是&ldo;企鹅群里的豆豆&rdo;。在郑靖业他爹还没病的时候,族人对于这一对这对性情软弱的夫妇的态度就不那么尊重,他爹病的时候就更不好了,现在他爹死了,处境更艰难了。等他爹死了,他娘倒坚韧了起来。一个女人家,还是娘家日子也紧巴巴的女人家,她就算再能干,鉴于没有开启主角模式,也不可能带着只包子发家致富。再坚韧,她的本性还是泼辣不起来。寡妇门前是非多,出于种种考虑,她毅然带着儿子依着娘家去。娘家父母不在了,还有哥哥,嫂子也不是不够贤良,好歹不会像郑氏族人那样欺负这一对母子。接下来的发展像一出恶俗狗血剧,刚过上几年不那么糟心的日子的何氏母子遇到了难题‐‐哥哥家也受了灾过不下去了,大灾之后有大疫,还死了个精光。人善被人欺啊何氏母子只得又回了郑家,这一年,郑靖业刚十二岁,还没到担起一个家的年龄。郑家也遭了灾,本来好好的日子都顾不得你了,何况现在?族人既看上了郑靖业手上的几亩薄田,也觉得何氏是个能干又不会反抗的人,倒想把郑靖业过继给另一家族人,同时让何氏改嫁。这个改嫁也是自产自销,嫁给一个年过三旬又已丧妻的族人。反正何氏能干,郑家又先付过一笔彩礼,何氏也没有了娘家人。对于郑氏家族来说,这样的安排是家族内部资源整合,对于本家族来说是非常合适且有利于发展的。郑靖业不这么想,何氏,也不这么想。郑靖业在舅舅家的时候倒是有幸半工半读读了一阵子书‐‐舅舅家日子虽然紧巴巴对外甥还是不坏的‐‐很有天份的样子,何氏把满腔的希望放到了儿子身上。逼着改嫁算自己命苦,忍就忍了,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就要不是自己的儿子可不行,何氏难得强硬了一回,以死相抗,还声称如果再催逼就一拍两散。欺软怕硬是人类的天性,郑氏族人安静了下来,却是不可能给他们母子以任何帮助了。母子二人就这样过了四年,郑靖业十六岁,按照法律来说,成丁了,他干了一件轰动全族的事情‐‐要求分宗。郑靖业非常&ldo;不肖&rdo;地变异了,他一点也不像他的父母,性情倒是棱角分明得很,人也很有主意。说服了母亲,他决定分宗,当然受到族人阻挠。他这四年可不是什么都没干,打探到了某人与邻村寡妇有私一类阴私事以为要挟,又拿家里的几亩田、几间屋作诱饵(按照法律,卖地,同族人有优先购买权,不用说,中间又被克扣了一笔),再作出如果不让他如意干脆一拍两散的姿态,各个击破,终于分了家。带着少得可怜的家产,他卷起铺盖背起老娘,大步朝天闯江湖去了。据不完全统计,这些族人后来倒了大霉。反正一有什么事触到郑靖业心头一动想到了他们,就有人要倒一茬子霉,弄到现在郑家本宗已经凋零怠尽了。你欺负我,我发达了不跟你计较是我肚量大。要是你逼我娘改嫁,我还原谅你,我就不是人。这些都是惨痛的革命家史,郑琰是不知道的,一直不知道。她只道自家爹是贪官+权臣,自家也没有什么深厚的历史背景,却没有深想这背后的故事。不外是小时候过得不好,长大了发愤图强。现在看来,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之后,又有几人能够不偏狭?郑琇低头不语,他只知道小时候族人上门来闹过几回,每当这个时候祖母就抹泪,然后他娘就bh地抄起扫把一通乱打,顺带把郑氏族人从头骂到脚。眼泪淌了下来,小时候日子苦,他爹一边帮人抄书一边求学,他娘也要劳作养家,就是祖母带着他的。他倒像是祖母的亲孙子,性情温和,不似郑靖业那样偏狭。杜氏已经忍不住落泪了:&ldo;阿娘从来慈善,人善被人欺啊。&rdo;她没受过婆母的虐待,两人感情好。郑靖业也忍不住落泪,仰天看了一会儿房梁,继道:&ldo;我奉你们祖母移居山阳城,遇到了你们母亲……&rdo;杜氏的经历更像个种田流女主,她是住在山阳城里的,入籍是良民,已经没了什么土地,只有在城外有两亩菜园。也是爹早死,还有一个老娘,没有弟弟,自己支撑门户。这是一个性格与何氏截然不同的女人,有担当、有干劲。郑靖业刚好就租了她家的房子居住,此时识字率低,即便是在城里,代写书信代抄书这样活计也挺受欢迎的,郑靖业勉强能够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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