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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簿与捕头见他如此说,虽然不甘,也不能再进言,遂带了张燧一行去后院安顿。
这永安县虽不富裕,县衙却是在原先一大户宅院上改建而来的,传了有百年,那后园甚是宽敞:东西花厅遍植桂树,回廊两侧多有修竹,花园内挖出一荷塘,旁边山石上还建了一六角亭,上题匾额“观翠”。
陈鸣山细说了几处房屋,又指着围墙道:“东墙之外乃是捕快房和县丞衙,西墙之外有狱神庙、吏舍及主簿衙。牢房及膳食房都在狱神庙后头,与官人居所隔得最远。”
张燧问道:“听你方才所说,你与县丞应当也不住在此处吧?”
陈鸣山回禀:“惭愧。县丞官人本就有祖居,平日里不住在衙内。下官家眷众多,故而在附近置办了宅子。”
张燧又问:“那么胥吏也不住吏舍?”
陈鸣山道:“这……凡已成亲的,自然住在别处。”
“那其余杂役何在?”
“都是雇佣的本县人,劳作完可各自归家。”
张燧点头,大致明白了:“如此说来,入夜之后,这偌大的县衙便是一座空宅?”
陈鸣山与陆三虎对视一眼,讷讷不语。张燧一拍掌:“甚好!我便住下,看看究竟如何。”
当晚为张燧接风,县衙内摆了两桌酒席。因县丞县尉都算得上老人,所以诸多事务操持都着落在主簿陈鸣山身上。他为人精明,与张燧几番接触下来,便知这位状元郎性子耿直、品行端正,且出身于蜀中大富之家,什么样的好东西不曾见过。席上遂不求铺张奢华,只多布当地野味特产,顺道也借此诉说了永安民情。
一顿饭下来,人人都满意得紧。莫说张燧酒意熏然,便是赵老五等人,与胥吏、衙役也喝得极是畅快,相互称兄道弟,一路疲乏尽皆消除了。
不知觉间月上中天,因思虑明日要正经做事,散席以后张燧硬撑着与众人作别,后在李黑儿的服侍下歇了。
这一躺倒真可谓酣睡如泥,昏天黑地。张燧只觉得身陷锦被之中,暖洋洋地十分舒坦,好似春末夏初之时,在故园秋千中被丫鬟们轻轻摇晃着,不时喂些瓜果。
然而这舒坦渐渐有些不适了,张燧觉得原本发热的四肢既冷且僵,只有胸口还有些暖意,跟着耳中便有游丝一般的怪声刺得难受。那声音也说不出到底为何,只是又尖又利,如指甲刮削着锅底一般,让人寒毛也要根根地竖起来。
张燧越睡越不安稳,魇得难受,猛地睁了眼。
这一醒来,那怪声反而愈加清晰了,张燧听在耳中,既如野猫夜号,又如怨妇幽咽,虽不至于吵闹人,然而却同游丝般地萦绕不去。
张燧素来不信鬼神,胆如斗大,便披衣起床,端了盏油灯步出屋去。只见外廊的木板床上,李黑儿与赵老五鼾声大作,睡得比死猪还要沉三分,不由得一笑,独自走入回廊之中。
这县衙前堂后院白日里看来或庄严或可爱,皆是通明所在,而入夜之后,各处昏黑幽闭,那些桂树修竹都变作了鬼影,冷风一吹便张牙舞爪。
张燧仔细寻那怪声,摸索前行,他本就不熟悉这后院的路,不多时便头晕脑胀,而那怪声也教冷风吹得时断时续,忽而东忽而西。张燧侧耳细辨,终于摸到了花园之中。
此刻月色昏黄,照不清园中事物,只有那观翠亭稳稳地伫立在一片山石之上,六角飞起,若蝙蝠展开的翅膀一般。张燧眯了眼细看那亭中,恍惚能望见些东西,却又不真切,而耳边怪声却比之方才更为清楚,听来愈似妇人哭泣。
张燧提高了声音问道:“何人在此?”
话音未落,忽有白影从那亭中猛扑过来,如狂风夹了冰雪,瞬间便到跟前。张燧只见有一烟雾如人脸形状直撞胸口,还未瞧个明白,油灯已然熄灭了。他好似被一股大力推倒,仰面摔在青石地上,磕得后脑生疼,眼前便如这夜色般的一抹黑。
待得他痛过了,怪声早已停下,连半空中乌云都散开,赏了这片地方些许微光。张燧一摸后脑,鼓起蛋大的包,当下也顾不得满身灯油,一瘸一拐爬上观翠亭。只见亭中一片白地,除却飘落的枯枝败叶,空无一物。
张燧揉着脑后的大包,连叹晦气,可那怪声已无,便可安睡,于是回到房中躺下,无梦至天亮。
翌日清晨,县丞等诸人来到,循旧例置香案拜了天子,又拜过官印,最后拜仪门,随即鸣炮击鼓,排衙升堂,正式开始公干。
张燧细读三月来永安种种公务,又有些百姓听闻来了新官,挟着状子前来告诉。张燧马不停蹄忙了半日,到中午才略略一歇。待在后堂坐下,他感觉官帽压在肿包之上,疼得厉害,忙命赵老五去打井水来绞湿了帕子敷上。
主簿陈鸣山进来奉茶,大惊道:“官人何时撞出恁大的包?”
张燧毕竟年轻,面皮甚薄,羞赧地说了昨夜之事,又怕陈鸣山担忧,只道:“不过是些淤肿,我偷懒不曾热敷,才这般吓人,过些时日便不妨事了。”
陈鸣山却脸色发白,额上冷汗直下,道:“之前几位县令生病,都曾说听闻女鬼夜哭。官人……这个……”
张燧失笑:“有甚女鬼?我怎不曾见?后院水泽所在,有些雾气罢了,只是风忒大,我又迷了眼,这才跌倒。若是有鬼害我,怎不趁我倒下便勾魂索命?竹喧不可妄信怪说。”
陈鸣山心中惊疑:“官人莫非见的真不是鬼?”
张燧哈哈大笑,拉住陈鸣山便朝后院走,一面走,一面道:“来来来,你与我说说,这地方如何藏鬼?”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花园中。张燧指着那观翠亭道:“竹喧请看,昨夜我所见就在此处,而跌倒即在足下方寸之地。”
陈鸣山道:“官人少年体健,怎会风吹即倒?”
张燧又笑道:“竹喧且随我来。”
他引领陈鸣山爬上观翠亭,指着周边道:“竹喧请看,这花园之内,围绕荷花池建有几座山石,中间便夹了条便道,这便道又正对院门。若是疾风吹过,无处可走,自然发力冲撞。昨日那油灯被吹熄,我站立不稳,再有大风扑面,跌倒也不奇怪了。”
陈鸣山听他言之灼灼,也不好强辩,小眼珠子转一转,只能拱手附和了。
两人出得园来,忽见赵老五满头汗地跑来禀告:“官人,门外有一名叫张银福的川人投书,说是官人的父亲张老太爷遣来探望的。”
张燧一听大喜:“银福来了么?快快领去厢房候着,我即刻便到。”
他这一走,便独留下陈鸣山一人立在花园门口。他转头回望那观翠亭,只得长叹一声,摇头离去。
第三回阴惨惨瘟疫夺命仓皇皇土地救急
却说张燧原本是成都巨贾张大成的独子,其父虽不通文墨,却甚是明理,重金聘来西席,教得儿子满腹锦绣,考秀才、做进士、中状元,一路顺风顺水。张大成对儿子爱若性命,平日里行善无数,都是为儿子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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