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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过了,我就是那个时候醒的,”晏北寒说话的声音轻若游丝,笑起来却和从前一样和煦,“看你不容易得个好眠,便没有叫醒你。”
“换过药了?”
晏北寒点了点头。
“看来这次是我把你的伤口给弄糟了,”岳小舟感到愧疚,“不要紧吧?”
“无妨,在你乱动之前就有血溢出来了,这样总要三两天才好。”晏北寒笑着说道。他撒了谎,其实是因为他在郎中走后想要换一个让岳小舟更舒服的姿势才再度撕裂了伤口,虽然岳小舟做恶梦时的剧烈挣扎也为祸不小。
岳小舟没有照顾过伤患,也没有怀疑,她点了点头,却还是于心有愧。
“我们同处一室的晚上你也经常做这样的噩梦?方才的可是同一个?”
“不一样,”岳小舟用手背蹭了一下脸颊,上面依旧潮湿,“虽然一样可怕,但今天我梦见了我爹。如果能天天梦里见到他,就算夜夜都是这样的噩梦也好。”
岳小舟低下了头,她不想说这些,可却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低下头后的她没有看到晏北寒的手动了动,但又悄无声息地落回了原处。
“对了,”整理好情绪的岳小舟再次抬头,眸光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汹涌,“阿瑶是谁?你梦里一直在喊她的名字。”
目光从温柔变成戒备,尴尬地沉默过后,晏北寒才又带了一丝愁悴疲惫的笑,缓缓说道:“已经不重要了。”
岳小舟想到了自己入睡前的打算,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决定说出来。
“我这一生已然嫁给了岳家的产业,再难有转换的余地,”想到梦中的父亲,岳小舟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苦涩也饱含着难以言喻的坚定,“但你不同,你若真的有心仪的女子可以告知与我,待三年五载之后,你助我将麻烦了结,我便为你做主将她纳入府中,成全你们。”
晏北寒的笑意像是凝固在了眼眸中,他紧抿血色单薄的嘴唇,一言不发,双眼中郁结着可怕的黑暗,岳小舟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她忽然想要战栗。
晏北寒的这个眼神她见过,与自己死去之前在破舟之上,晏北寒望着她的神色一模一样。
她猛地站起身来向后退了两步,保护自己的如此强烈,她竟不知不觉握紧了手中已断的箭簇,距离拉开了光亮,晏北寒的身影在黑暗与蜡烛光影的交叠间若隐若现。
岳小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汗悄悄爬上了她的肩脊,她看不清晏北寒此时的表情,深深地呼吸后,她强作镇定地开口道:“夜深了,我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吧。”
“阿瑶是我同父同母的妹妹。”
晏北寒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如同冰冷的陈述,岳小舟这才感到自己方才有一些唐突,她默不作声半晌后,内心剧烈挣扎,不愿放弃之前为拉拢晏北寒所做的努力,于是笃定了心绪,再次开口。
“你妹妹……如果你想找她,我可以尽力。”
很长的时间里,屋子中没有一丝声音,岳小舟明白,自己不应当在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匆忙转身,拉开了屋门。
这时,晏北寒虚弱不真实的声音缓缓从黑暗中飘出,透着难以描摹的凄凉。
“阿瑶与你爹去了同一个地方,那个只能与我们梦中再见的地方。”
☆、恩怨戏中人(上)
书房隔壁的寝居只是个临时休憩的地方,床相比主居要小了许多。
岳小舟自幼娇生惯养,认床得很,于是只得浑浑噩噩将就一夜,第二日清晨带着疲倦简单吃了些早点,吩咐下人照看好晏北寒后便匆匆带着岳鸢坐上了离开岳府的马车。
马车上,岳小舟摩挲着箭簇心中忐忑不安。
晏北寒的那个眼神令她在重生后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不,她之前做得对,决不能过多的信任他。
而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显然更为紧迫。岳小舟的眉尖都蹙到了一起,岳鸢盯着她半晌后,忧心忡忡地开口:“小姐拿定主意真的要去船厂?”
“之前一直在犹豫,”岳小舟庆幸自己还可以和岳鸢无话不说,“燕素雪的性子和我实在合不来,可是岳家不能没有她。一般的借口决不能重修于好,这次倒是个不错的良机。”
“我也不喜燕素雪的傲气,”岳鸢冷哼一声,“她不拿小姐当回事早已不是一日两日,如今竟要小姐来迁就她!”
岳小舟无奈地笑了笑:“她自有她傲气的资本,更何况我也不喜欢从前的那个自己。”
“小姐何必说这样妄自菲薄的话,”岳鸢咬着牙说道,“是燕素雪存了非分之想才……”
打断岳鸢之言的是岳小舟的一只手指,无声无息地竖在了岳鸢的唇前。
“这话不要再提,”岳小舟压低声音,“永远不要。”
看着岳鸢郑重且惭愧地点了点头,岳小舟忍不住轻声叹息,方才的话又何尝不是自己说给自己的,这根刺扎在心底,即便今天她迫不得已去与燕素雪握手言和也难以抵消那份难以言喻的厌恶。
可是她不能再任性行事,晏北寒的眼神提醒了她,和性命与岳家相比,许多事并没有从前那样的重要。
岳家的船厂修建在一处河湾地。
四月正是三川城草长莺飞柳浪碧波的好时令,只是在船厂,四季如一日般嘈杂忙碌,硕大的船只停留在岸边的空地,半个未成形的身躯上工匠们腰系长绳悬在半空忙碌着,不远处浇铸铁水的星点火花崩裂出奇异的色彩。
绕过五花八门的木料和工匠们诧异的眼神,岳小舟走到了堆满船只烫样的一间两层高的木屋前。为了给自己鼓劲,岳小舟回身看了岳鸢一眼,只见岳鸢看向她不住地用力地点头。
深吸一口气后,岳小舟弯起两指轻叩门扉。
“进。”
沉着的女声从门的另一侧传来,岳小舟推开房门,一间宽大的堂屋被一张木桌几乎填满,桌子上堆满了杂乱的宣纸和大小不一的烫样,越过杂乱,岳小舟看见燕素雪就站在桌子的远端紧握着角尺,用炭条在纸上来回勾勒。
抬起头来的燕素雪先是怔住,而后便将鄙夷与冷漠写在脸上,不声不响地再度低下头去。
她可一点都没变,岳小舟叹了口气。
燕素雪高挑纤细,虽然年逾三十却仍然有着一股英气的风韵,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只是一个简单的发髻,鹅蛋型的脸上一双狭长的眼睛配上细长的纤眉,看起来有着男子一般的俊秀,只是她的双唇似乎永远紧抿,微微下垂的嘴角带了难以亲近的冷漠。
岳小舟看到她的袖口已然挽到了小臂中,全然不似寻常女儿家的矜持,身上粗糙的棕褐色衣服也是男子的服制,腰间挂了条半脏的麻料手巾,手指间已被炭笔染得漆黑。
这才是她熟悉的燕素雪,那个凌厉认真不输男子的绝代船匠。
也是她真真正正不想面对的人。
岳小舟不愿错过千载难逢的机会,也不想逃避,看着燕素雪的冷漠与无动于衷,她还是走上前去,柔声说道:“燕工,小舟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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