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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出人命案啦,朱知府也在里头,他老人家一向嘴刁,所以要吃好的。他那个小妾翠珠,更加狂,杀人了还把自己当贵客。”
“嚯,莫论官事,莫论官事。回家自己壁头边去讲,大街上不要嚷嚷。”与僧录司仅一街之隔的知名酒楼三仙居外,老板娘宋三仙驱逐八卦看客。
“老板娘,实话说来,是不是翠珠把化虚方丈杀啦?”店里厢食客当然有资格不被驱逐,于是理所当然和宋三仙搭腔。
“裴大人英明当然有决断的,我是不晓得的呀。”宋三仙一口江南话,嗲糯糯给客人添茶,这一桩也就圆过去了。不过,昨夜她关店时,可没这么好运。
——昨天半夜,刚要关店,她就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朝自己奔来,嘴里嚷嚷:“三仙帮帮忙,屋里面金疮药有么?”
宋三仙吓了一跳,手里擀面杖已经攥牢。利运塔塌了之后,半夜常闻怪声,闹鬼之说频频。宋三仙为了赚钱仍然坚持把酒楼开到半夜,只不过,当真遇到事了,心还是发怵。
“是我化虚,三仙嫂!”那人一边低低地喊,一边嚷痛。
宋三仙借着店招下灯笼一瞅,才看清似乎是那位城里有名的化虚方丈。化虚从来是个酒肉堆里混的,宋三仙曾被他骚扰过,对此人深恶痛绝。她不知道对方伤在何处,索性进店拿了捧纱布和金疮药,递到怀里了事,也不多言,直接关了店门。
后半夜,宋三仙因为这事睡得不踏实,第二日便早早起来开了店。
谁知,她忽听闻,化虚方丈死了。
整个上午,宋三仙如堕冰窟。难道真的是自己见死不救,才让那方丈死于暴雪?
这边厢,僧录司里,大家则像无事发生,热热闹闹用着午饭。
一张大圆桌,裴训月坐正中。朱知府坐右手边,他的小老婆翠珠,则站立一旁服侍知府用膳。
今日清晨,来僧录司敲路鼓的,正是这翠珠。
事情说起来也不复杂。化虚方丈借住朱府,昨晚住进密室清修,房间上了锁。今早小厮开门,发现化虚死在房间内,血流如注,伤势在后背,排除自杀。而地上一只金钗,刚好是翠珠的。
化虚生得还算好皮囊,早些年间就传闻和翠珠有些不清不楚的勾当。朱老爷见此一幕,以为是奸夫淫妇闹翻杀人,便要用家法杖打翠珠,又派人去速焚化虚以免事情传出去不好听。谁知道翠珠是个烈性,直接逃出来奔向僧录司,击鼓鸣冤,说自己从未杀人。
化虚的尸体如今已送去验所,仵作正在验尸。裴训月把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后,便提议大家先用完午膳再审。
毕竟朱知府这小老婆嗓子里像装了哨子,任谁听她哭闹都要耳朵费劲。
饭吃到一半,裴训月借口离席。
红姑跟出来。
“没想到上任第一天就有这么复杂的案子。”红姑叹气。
“不复杂,”裴训月摇摇头,“化虚方丈借着自己是皇后偏门亲戚,为人霸道,想杀他的人很多。但他住在朱知府家里,能杀他的人又很少。”
“朱知府那么想立刻烧了化虚,会不会是他有问题?”
“不知道。烧了尸体对凶手有什么好处?依我看,真正的凶手,应该反而希望化虚暴露在众人眼前。”
“为什么?”红姑疑惑。裴训月还没回答,忽听得廊下有人一声咳嗽。树上积雪被那人衣袍拂过,簌簌落了下来。裴训月抿唇,看见枝桠底下一双毛毡靴。
“宋昏。”
裴训月讲话的声音不高,在女儿家中偏低沉,语速也慢,无端端给她添了几分冷冽气。宋昏听见她喊,便从树杈后笑眯眯走出来,嘴里还啃着根骨头棒。他似乎是洗了把脸,相貌好看多了。
裴训月眼里有一霎那的晃神,过后却是失望。
宋昏和那人仍然是云泥之别。
“裴大人有何事吩咐?”宋昏朝她行礼。
“无事。”她扬一扬手。
“厨房里胖婶又做了些白萝卜炖羊肉,你去吃点吧。”转眼又道。
“多谢大人记挂。”宋昏拱手,笑眯眯地走了。裴训月和红姑盯着他踩那双脏毛靴穿过垂花门。“像么?”裴训月问。红姑不言,只默默地看,半晌,说了句:“当年我其实也没怎么见过东宫那位。”
“不过,眼睛倒是有九分像。其他的,我看来无一处相似。”
弱水三千。九分也就够了。
胖婶其实哪会勤快得做炖羊肉,无非是裴训月特意吩咐给宋昏加了餐。
僧录司里众人从京城各部调来,最会识人眼色。裴训月如此待见宋昏,他便在众人口中从“臭烧炉的”变成“司炉人宋先生”。
“方丈送进衙门里,袋里少了一两银,肚中多了三两肉。”宋昏却不以为意,出僧录司的门时还只管大笑大说,与匆匆赶来的副主事林斯致撞了个满怀。
“无礼。”林斯致轻轻骂一句,语气却殊无怒意,反而盯了宋昏一眼。宋昏微微颔首,走了。林斯致理理衣裳,直奔正厅去寻裴训月。“贤弟!”他高喊,走到裴训月身前才压低声音,“我已照你说的,趁朱老爷和他小老婆吃午饭的时候,去朱府秘屋探过一回。”
“看完屋子我才觉得,这案子当真有鬼。”林斯致擦一擦额头的汗珠。
“斯致兄,喝口茶润嗓,慢慢说。”裴训月给他倒水。
“朱府和皇后交好,便在宅里专门辟了间密室供化虚方丈修禅静坐。这屋子三面是墙,一扇仅可透气的小窗。门从里面锁好后,外头仅能用钥匙打开,唯一的钥匙由管家林丰秋保管。偏偏这林丰秋昨晚突发痔漏,去医馆治了一夜才好。大夫和林丰秋本人都可以作证,钥匙一直在林丰秋裤腰带上拴着。”
“我记得朱知府方才说,府中下人去给化虚送早膳,敲了许久的门都不开,门一直从里面锁着,还是等林管家回来后,才把门打开,发现化虚已死。”裴训月道。
“对,这就是这案子奇怪之处,”林斯致惊愕,“化虚昨晚最后见过的人就是翠珠——给化虚送过药膳的小厮可以证明,他看见翠珠和化虚吵吵嚷嚷的,随后翠珠从化虚的房间里跑出来,化虚关了门。”
“可翠珠说她没有杀人。”红姑插嘴。
“杀不杀人已经不是关键,关键的是这屋子有鬼。”林斯致喝口水,吐了口气,“贤弟,你同我去一道瞧了就知道。”
“我说的有鬼,是真的——有,鬼。”他缓慢重复。
裴训月混不吝的性子,自然从来不信鬼神。红姑也是个从小练武的,没沾过人命但刀下总见过人血。她们二人听林斯致之语,只是淡淡,等到了朱府才明白何意。
——他说的有鬼,是肉眼可见的“鬼”。
只见那方正秘屋之内,沿着雪白墙壁陈列数十尊小鬼像,密密麻麻,俱是怒目圆睁三头六臂,辟以金漆,竟将这间房子围了一圈,在暗不透光的屋子里看上去十分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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