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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总是比我先一步知道线索?”
“为什么你能恰好在我今晚下塔的路上遇见并救下我?为什么你看见词卷就变了脸色?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全名——”裴训月袖里那把遗留的刺客短刀被她霎时间握在掌心,竟直接横在宋昏的脖颈,“信不信我能一下就要了你的命,宋昏。”
“你满口说自己生于岭南,可你无论口音饮食,都像极了京人。你说自己烧尸图个营生,可我去密林时,那烧尸炉分明炉灰重重却许久没有尸体。还有那只海东青!”短刀锋利的尾已堪堪抵在宋昏的喉咙,“那只鹰,脚爪上分明有缚痕,是你养来传信的吧。”
“你是谁?你的背后又是谁?”裴训月用星月漫天下那双晶莹的眼睛,盯着他问。
宋昏一动不动,甚至仿佛看不见那短刀般,只慢慢抬眼,眨了眨,朝裴训月笑望。
那一眼看得她心神俱颤。
“我是谁?”宋昏喃喃。
毫无惧色,哪怕刀尾要刺穿他喉。
“大人,我已就我的身世说过数遍。我虽然生于岭南,但游历江湖,口音早就变了味。我那烧尸炉的炉灰,不过是积久未清。至于我养鹰,纯粹个人喜好。我知道你的名字,因为侯府无非只有一位女公子。”
“你既然连我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为何要留我当仵作?为何赏我俸禄?为何许我前途?又为何——”他说话间,竟又倾近一寸,声音低哑耳语,“究竟为何,允我近你的身?”那喉结的皮肤已然被刀磨出了血珠。
因为你像他。
因为俯仰天地,沧海万粟,只有你最像他。
裴训月倏忽收回了短刀,轻不可见地摇摇头。
宋昏就是宋昏,不是什么旁人。烧成灰的人不可能复生。李继昀行事如何温润,性情如何温柔,天下无双,凡间难有。没认识过他的人根本不能想象。李继昀不可能憋着一肚子秘密跟她吵,更不可能嘲讽她不惜命。
李继昀如果还活着,才是天底下最支持她查案到底,不畏险阻的那个人。
“你既然也说了自己是仵作,那就干仵作该干的事情。无论你实际什么身份,我留着你,只为了你这一身的验尸手艺。”她说着,用袖子擦擦宋昏皮肤上沁出的血珠,“今晚若没有你,我没法下窟。论理,我合该多谢你。但你若还想插手旁的事,若想对我查案有一丁点的阻挠,都是僭越。”
“我能聘你,也能辞你。”她冷冷说。
宋昏盯了她,轻轻嗤笑一声,还没回答,却见楚工匠匆匆忙忙跑上天台。“大人,大人”他连滚带爬上了最后一级阶梯,半跪在裴训月身边,声音带了哭腔。
“出什么事了?”裴训月问,心里迅速攀上一股不祥之感。
“张监工张监工死了!”
裴宋二人登时脸色煞白。他们赶往小楼一层的时候,那间放了恭桶的房门正打开着,里头一股熏人秽臭传来。裴训月走到门前,看到了她此生难忘的一副死状——
张通的裤子褪了一半,躺在倾翻的恭桶前,屎尿泼了他一身。
胸前插了把刀,流了好多的血。
“大人张监工进了这间房后,就让我去给他拿草纸和止泻的葛根茶。我准备好后敲门,他却不开,门也被他锁住了。我从那铁门上方镂空的栅栏里一看,他竟然他竟然在了里面流了好多血”楚工匠唾沫横飞,像是精神崩溃了一般,“我拿钥匙赶紧打开门这里太脏了,我根本不敢碰一摸鼻子就知道人没了气”
裴训月听得浑身血液倒流。她望了望铁门背后的那把大锁。“这茅房的门一直可以从里面锁上?”她问。
“对,因为这里是公用的不过也能从外头打开,但钥匙只有一把,一直放在我身上”楚监工哆嗦着,像打了摆子般面色惨白。
又是一桩密室杀人。
裴训月看着张通满身的鲜血,只觉得一颗心快蹦出了胸膛。那张鱼肚里的纸团她咬紧牙关,险些天旋地转。
“七日内,僧录司里,必有人死。”
按日期算,这不过是她收到夺命谶语的第一天。
夺命谶语
(七)众生
恭桶的臭气熏得人直流眼泪,满地秽物更是无从下脚。裴训月到底看得不忍心,捂着鼻子踮脚进房,取下墙上一块擦汗布盖在张通下身。“楚工,劳烦你速速请人去司里报案,叫林斯致他们过来。”她忍住胃中欲呕道。
楚工匠已吓得魂不守舍,得了吩咐拔腿就跑。宋昏一脸凝重,刚想抬脚进去,被裴训月一拦:“太脏了。等林斯致他们来了,叫人用水冲洗了,送去验所再说。”
二人正说着,却隐隐看见小楼入口奔来好些人,都一脸惊惶,显然听说此处有命案发生。裴训月为防事多,立即拉着宋昏闪进楚工匠的屋子。她关了门,看见椅子上搭了件青灰的长袍工服,索性套在身上掩住了金裙,又将披散下来的头发挽成一个男人的髻。外头人声逐渐鼎沸。时不时听见有人失声惊叫。
宋昏个高,便能从房门上方镂空的栅栏处看见走廊的情况。“太乱了,现在出去不得。”他皱眉,整个人怔怔靠在门上。“你怎么了,像是有事要说。”裴训月瞧他神情。
“我觉得现场很奇怪。”
“奇怪在哪儿?”裴训月一愣。
“张通胸口插了把刀,你看仔细了么?按那把刀插进去的角度,不可能喷溅这么多血。而且,看这满地屎尿的程度,很明显恭桶是被人踢翻的。杀个人而已,为什么弄成那么狼藉的现场,就好像,”他一脸不可思议,“就好像,故意阻止人进房间去查看尸体似的。”
这话说得裴训月心里一惊。她仔细回忆那房中景象映入眼帘时的情形,三面是墙,一面是门,真可谓空空如也。“可房间里藏不了人啊。凶手故意把现场弄得这么乱,阻止别人进去的动机是什么呢?会不会是张通和凶手搏斗的时候,恭桶被踢翻了?”她说。
宋昏摇了摇头:“不可能。张通是在拉肚子的时候被人捅死的。何来搏斗的力气?那是人最虚弱的时候。”他顿了顿,用手比划在心口,“而且那把刀的位置,很明显是凶手从张通正面捅过来,而不是埋伏在什么角落。”
可那间房是个十足完美的密室。
唯一的钥匙在楚工匠身上。但楚工匠是最不可能杀人的那个人。
——他明知道裴训月和宋昏在小楼天台等他,怎么可能趁这个时间动手。
但,没准他恰巧利用这常见的思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可楚工匠如果杀张通,杀人动机是什么呢?裴训月只觉脑子一团乱麻。她裹紧了身上这件随手套上的工服,摸到那副词卷仍别在腰间,才微微舒了口气,身体却仍然止不住地颤。像一种难以克制的生理反应。人面临极度的恐惧之后,都会有的那种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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