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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坐轿,和荷香走了去。在林子里,很远便看见了那青衣的男子。昨日积雪的空地不知什么人已经把它打扫干净,石凳上还加了很厚的垫子,桌面铺了布子摆了两杯茶盏。他坐在那里,细细地品着茶。仿佛此时一切只是他在这荒野信手变来的。初冬温暖的阳光,穿过突兀的树枝倾泻在他身上。恬静,悠然。他像是早已经知道我站在那里,说:&ldo;雪仙姑娘,请坐。&rdo;我径直走过去坐下,向他摊出手。&ldo;还我。&rdo;他笑,&ldo;什么?&rdo;&ldo;玉佩!&rdo;&ldo;哦!&rdo;他说:&ldo;先不提这个。雪仙姑娘你先品品这茶,我是专门吩咐人给你沏的,可惜不知道凉了没有,要不喝我这杯?&rdo;他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冲我眨了眨眼。一脸奸笑。什么&ldo;恬静、悠然&rdo;我立刻把心里刚才冒出来那四个字收回。&ldo;雪仙姑娘你……&rdo;我有些恼怒:&ldo;别雪仙、雪仙地叫,我是有名有姓的!&rdo;他故作惊讶地问:&ldo;那雪仙姑娘姓?&rdo;我没好气地回答:&ldo;我姓闵。&rdo;&ldo;哦!&rdo;他恍然大悟&ldo;闵雪仙&rdo;&ldo;噗嗤&rdo;身后的荷香居然会笑了出来。我终于不想与他计较说:&ldo;是闵夏月&rdo;。全身无奈与无力感并存。茶盏里绿叶夹着银色白芯,绿色托着嫩芽,宛如蓓蕾初放。我轻泯了一口,水还微热。他突然很关心地问:&ldo;闵姑娘芳龄几许?&rdo;我冷冷地说:&ldo;与你何干?&rdo;&ldo;可有许过人家?&rdo;我没有回他,只是觉得那茶虽入口苦涩,咽下之后却甘甜无比,齿间还余了淡淡清香,我想这大概就是白茶中最为名贵的珉州牡丹。他继续说:&ldo;姑娘虽然生得貌美如花,可惜性子不好,恐怕还是没有着落。&rdo;又顿了顿吐出一句话:&ldo;既然昨日你我已有了肌肤之亲,你就嫁给我吧!&rdo;我猛然楞了,然后才一惊。抬头看他,他是似笑非笑很是得意,明知被他捉弄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像平日的我。我坐直了,盯着眼前这个青衣的男子。不似一般闺秀矜持的打量,他倒也不在意,仿佛已经习以为常。静下心来细看。他比子瑾年长,大约二十二、三岁。五官虽然有些许相似,眉宇间却又不同。子瑾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静与稳重,待人宽容且温和。而此人,轮廓略微硬朗、英挺。眼神中含着桀骜的气势。脸上始终写着两个字‐‐讨厌!我说:&ldo;公子,我今日来不是与你谈婚论嫁的,还请你把玉佩还我。&rdo;&ldo;哎……&rdo;他像是好好地舒了口气&ldo;万幸,万幸。&rdo;看着他的表情真想当场再给他一个巴掌才解恨。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碧玉,上面苍龙的雕琢徐徐如生:&ldo;是这个?&rdo;我点点头。&ldo;我有些话还想问问姑娘。&rdo;突然,他一改常态,语气严肃了起来。&ldo;闵姑娘从何得的此物?&rdo;听到这话,我心里似上了根琴弦一下子被拉紧了一般。我想,大概他认得这玉佩,至少是有些怀疑。于是使劲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慌乱,盘算着怎么扯过去。然后镇定地说:&ldo;只是父亲身前从珠宝贩子那里买来的。&rdo;他眉头微躇,不知是信还是没信。接着又问:&ldo;那令尊可知其来历?&rdo;我摇了摇头,故作迷惑地说:&ldo;还请公子赐教。&rdo;他站起来,踱了几步,将玉握在手中,负手看着远处,若有所思。&ldo;此玉名为子瑾,是上古高辛皇帝遗落于凡世的宝物。至今千年,一直被天家珍藏。当年,先储君尚宁太子之正妃杨氏连丧两子之后,产下唯一一位世子。先帝龙颜大悦,当即将此玉赏予小世子,并赐名&lso;子瑾&rso;。后来先帝驾崩,太子一门又惨遭变故,此玉便不知去向。前月,南域兵变,叛贼打着先帝的伪召和先储遗孤尉子瑾的旗号要逼迫当今圣上退位。所以,此玉不祥,请姑娘好生保管,以免被官家看到还冠以逆贼的罪名。&rdo;语罢,长叹一下,似乎是在将往事又封存起来,然后把玉递予我。我接过时,上面还留有他手中的余温。虽然对他的好意有些感激,却无法接受他逆贼、反贼地称呼子瑾。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说:&ldo;可是民间的传闻却与公子所言不甚相同。据说,徐太后也就是当年受宠的徐妃,在先帝病重时,她以自己父亲徐绘勇将军掌握京都禁军之兵控制皇宫。皇帝殡天后,又密不发丧,并在一夜之间派人暗中灭掉太子全家,改了圣旨将自己唯一的儿子尉尚睿送上皇位。&rdo;荷香惊恐地扯了扯我的衣肩,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他转过头,本以为他会很惊讶,没想到他只是感叹:&ldo;姑娘真是好口才,如非女流恐怕定会成为社稷之福&rdo;随后才说&ldo;只是这些话终究不妥。&rdo;我说:&ldo;市井百姓没有人不知道的。若是真,为何不能说实话。若是假,又哪怕别人说。&rdo;他眼中闪过一些笑意,又坐了下来,我们之间有些沉默。然后他看着我,表情严肃认真地说:&ldo;闵姑娘,我何时能去府上提亲呢?&rdo;瞬间,原本紧张、凝固的气氛又被他搅成一团糨糊。我假装羞涩,&ldo;夏月还不知公子贵姓呢?&rdo;他有些犹豫,没有立即回话。我说:&ldo;公子不方便说的话,也不为难你,不说就是了。&rdo;他还是回道:&ldo;我姓尉。&rdo;果然。我心里感慨。不出所料,与子瑾如此相象又对皇家之物了若指掌。我说:&ldo;在京都里有天家的姓氏,想必公子定是皇亲国戚的贵人。&rdo;他摆摆手:&ldo;只是仰仗着祖宗而已。&rdo;&ldo;哦,&rdo;我似恍然大悟地揶揄他&ldo;公子意思是自己是个仗着老子吃喝玩乐的二世祖?&rdo;他这才发现我是在为方才的捉弄而报复,无可奈何地笑起摇头。我站起来轻轻欠身说:&ldo;尉公子,玉已取回就此告辞,提亲的事就不必了。不过要是公子日后染上什么恶疾或者不治之症,到我家来就诊必定分文不取以报还玉之恩。&rdo;说罢,领着荷香离去。留下他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此时我才看见远处有人立了很久,似乎不敢前来打搅,看我离开才走近。那少年似有十八、九岁,长得清秀苍白,离我有几尺开外时就鞠了一躬,我也浅浅还礼。他这才急冲冲地向那姓尉的男子走去。回望颐山,起雾了。山藏云中,林在雾里。那个青衣男子的一切又变得不真实起来。不自觉地拿出袖中的玉佩放在眼前端详,子瑾的玉,还好完整无缺。忽然,又嗅到那个绿草与暖阳交错的芬芳。我想,仅仅放在那里一日竟也沾上了他的气息。荷香好象突然想起什么大声说道:&ldo;小姐,你忘了告诉那个尉公子我们住哪儿了,他如何来看病呢?&rdo;&ldo;你还怕他不来呀?&rdo;况且他是官家的人,身份特殊。不能过多牵扯。&ldo;荷香倒还不讨厌他。&rdo;我停下来,有些吃惊问。&ldo;为何?&rdo;荷香笑了,&ldo;第一见到有那样逼出小姐说出芳名的,和小姐真是半斤八两。&rdo;我拍了一下她的头,瞪着眼说:&ldo;死丫头!&rdo;&ldo;哦!&rdo;她应了一声,很不服气,低落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神情兴奋地追上我。&ldo;可是,他让小姐和以前一样……&ldo;她瞅了我一眼,没敢继续说。&ldo;一样蛮横,一样无理,不饶人。是不是?&rdo;我没好气地把下面她不好出口的话接了下去。荷香调皮地吐舌头,我抬起手又打了一下她的头。这时。雪花,毫无征兆地从天降下。整片整片地在脚边蔓延,像是锦洛郡春季繁盛的梨花花瓣。我仰望雪空,手里还轻轻握着凉气刺骨的玉佩。娘去世的春日。我躲在林中哭泣。身后还有子瑾。他宁静地在一旁不发一言地守着我。许久、许久之后,天色渐渐暗去。我擦去泪痕,转身问他。有一天,爹爹和子瑾是不是也会这样离开我。风把细碎的梨花瓣吹散到头发上。他站在梨花树下,面容俊秀如美玉,眼神清澈、明亮。他只是伸手折下身边的一枝洁白若雪的花蔟。走过来,插在我耳际的发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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