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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仔细想过倘若先王妃没有死,因着恨也绝无可能对他这样的孽种和颜悦色,顶多是不理不睬。然而二小姐愿意哄着他,愿意对他笑对他好,愿意拥抱他,甚至是亲吻他。二小姐让他尝到了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甜头。她比先王妃更真实,看得见,摸得着。他欠她实在太多了,所以他不能死,他必须坚持活得更久,否则注定要下地狱没有来生的他,拿什么来还这份情?对,他至少可以做到,坚持活着,不能拖累二小姐,尽可能去帮她做事,让她可以过得开心舒服平安。心情不错的时候,廿一也免不了去回味那些美好的事情。比如离开王府之后,有二小姐护着,其实他挨打的次数少了许多,还得了厚实的衣物。再比如他知道了谁是他的父亲,虽然那人不认他,却也没有对他做什么坏事。这样的日子已经比过去舒服了,应该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吧?到死之前,一直能维持现况,他就该知足了。时间就在廿一的恍惚之中飞快溜走。随着又一记鞭子重重落在身上,廿一的思绪回到现实,终于是因胃痛直不起腰,扶着马棚的柱子跪倒在地,慢慢喘息。这时有个小厮跑来,对秦三才低声耳语了两句。秦三才面露不悦之色,挥鞭子在廿一背上又连抽了几下,觉得手腕酸软身子累了才停住,恶狠狠骂道:“贱奴,左总管也不知是听谁说你很会照顾马匹,宁家家主养在马舍上房的良驹这几日闹别扭不吃不喝的,特意向咱们借你这等贱奴去看看,还说解决了问题重重有赏。你可别臭美,需记得谁才是你的主子。否则丢了王府的脸面,有你好受的。”廿一背上鲜血直流,火辣辣的疼,寒冷倒是不太明显了。至于去哪里打理照料谁的马都一样是粗活,他身为最低贱的奴隶是没资格选择什么计较什么。秦三才的话无非是发泄不满,他也照旧是左耳朵听了右耳朵就出,从来不放在心上,只面上唯唯诺诺让秦三才顺了气而已。干活是逃不掉,廿一强提真气压下胃痛,扶着柱子缓缓站起,不敢耽搁,用手按着右腿撕裂的伤处吃力地跟着,去了宁家车马院子里的马舍上房。所谓马舍上房,比下奴院子给人住的屋子气派多了,连窗洞都是糊了窗纸的,房间里的地上铺了青砖和厚厚的稻草,还怕马儿受寒,大白天竟也是点了火盆子取暖。食槽里各色草料应有尽有,分开盛放,快赶上主子们吃饭的讲究了。廿一来到这里,心头不禁一喜,能在这种温暖干净的地方劳作,比在四面漏风的马棚或是下奴院子好多了。而且秦三才被支开了,剩下的宁家仆从也像是不打算盯着的样子。他不妨偷偷磨洋工,说不定可以在这好地方多留一会儿。马舍里的几匹马儿看起来能吃能喝,皮毛光亮不用洗刷,也好像挺温顺的,地上马粪都清理过了。廿一正想与人打听究竟还要再做些什么,结果一抬头,马舍里早没了人影,侧耳细听,就只剩了他一人。不可能让一个奴隶在这种地方闲呆着吧?廿一拖着伤腿四下走动,又仔细看了一圈,以王府的标准或秦三才鸡蛋里挑骨头的苛刻要求,这里也是暂时找不出什么活计要做。有点奇怪……正在廿一迟疑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蹄子附近掉落了半块新鲜的豆饼。这马儿显然已经吃饱了,根本不在乎地上掉的粮食,蹄子前后倒腾了两步,那豆饼就被踩成烂泥一般。接着马儿骄傲地昂头,拉了一截粪便,掉落在干草之上。这下廿一明白了,看来马舍里是要随时保持整洁干净,所以需要人常盯着打扫,一旦发现粪便或者污浊,就必须及时收拾。否则这种贴了窗纸还有火盆的严实屋子,臭气不似敞开的棚子那样容易散,闷在屋内让高贵的马儿不舒服可就不好了。廿一急忙从角落将工具拿起来,轻车熟路清理了马粪,连带那块烂泥一样的新鲜豆饼也没放过。走出房外倒垃圾的时候,廿一终于是犹豫不舍,蹲下身将新鲜豆饼从干草马粪中挑出来,侧耳细听,察觉到可能远远有个人盯着向这边看,应该是宁家的影卫。按道理宁家的影卫不会像王府的仆从那样严苛地禁止他偷食,况且他拿的是这种垃圾一样的东西。廿一心想如果吃了东西垫一垫,胃痛就会缓解几分,他才有力气继续干活,否则晚上是例行刑责,下顿不知又要哪天才能吃到了。如此权衡,廿一终于是大着胆子抓了一把豆饼渣滓想要迅速塞入嘴里。谁料廿一刚举起手臂,吃食还没沾到唇边,一粒石子就从远处飞过来,不偏不倚正打在了他的手腕上。廿一耳听有人偷袭,却不敢露了武功所以没有躲开,只觉得脉门一痛,本就不多的力气全部被抽干,豆饼渣滓再攥不住,洒了一地,与刚倾倒的马粪混成一片。廿一咬着嘴唇,压下不舍,第一反应自然是挣扎着以奴隶标准的姿势跪好,等待着随后的责罚。然而随着那个偷袭的人飘忽而至,廿一的心控制不住跳得越来越快。廿一不用抬头看,也能从对方的呼吸和步伐分辨出,来人正是宁家家主宁重楼,那个根本不想认他的父亲。廿一再看自己一身伤狼狈不堪,没有好好干活,偷吃马料居然正巧被那个人发现,不知那个人会作何感想?那个人本来就不打算理会他这种低贱儿子,此时此刻会更加厌恶他吧?那个人会如何处置他,是打骂一顿还是喊王府的人来管教,廿一其实并不关心。他只是忽然胃痛得实在难忍,神智渐渐恍惚,又不由自主想起先王妃。倘若换成是爱洁净的先王妃看到这种场面,应该也是无法忍受吧?记得帮大公子抄过的圣贤书上说,是人就不应跪地舔食,猪狗畜类才从垃圾堆里翻吃的。廿一一直努力坚持着避免那样的事情发生,维持着在别人眼里很可笑的尊严,哪怕会换来毒打也不能真如猪狗一般蒙昧过活。可是现在,被那个人撞个正着人赃并获。他是不是在父亲和母亲的眼里都与牲畜无异,甚至连牲畜都不如吧?奴隶也常被称为奴畜。所以他与畜类一样的行径,旁人应是不会大惊小怪的。廿一这样安慰自己,习惯性地将所有期望降到最低,缩入心中的壳子里。不管那个人将要说什么,对他做什么,反正是不会背着二小姐就将他弄死的,所以他都不用怕。他只需要更乖巧一些更顺从一些,认错求饶,争取让那个人心软,不会太严厉地折磨他就好。然而廿一没有料到,随后发生的事情,竟是撕裂了他坚强的伪装,直接刺在他的心上,重重敲击着他的灵魂。82父与子之间“你吃的是什么?”宁重楼似是隐含怒意,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廿一恭敬答道:“下奴知错。”“我问的是,你刚才要吃什么?”宁重楼提高了声音强调问题。廿一瑟缩一下,心中狐疑,莫非宁家也如王府里一般,按偷吃的东西不同刑责有轻有重?可是那豆饼就掉在地上,瞒不得旁人,宁家家主耳聪目明不会看不见。所以廿一不敢存侥幸之心,乖巧地如实回答:“下奴知错,不该偷食地上捡的那小半块喂马的上等新鲜豆饼,请家主大人责罚。”宁重楼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分严厉,可他刚才心中明明是紧张不忍,不能见廿一居然从马粪堆里挑拣吃食,结果话问出口竟是那种腔调。这孩子被吓到了吧?宁重楼赶紧调整了心情和语气,告诫道:“那种东西你不能吃的。”廿一自然知道身为低贱奴隶是不配吃那种高级马料的。“这次算了,下次再让我看见……定不轻饶。”宁重楼每每教育儿子也是用同样的话,他不由自主就对着廿一如是说,说完了不禁莞尔,脑海中出现了儿子宁从文白胖胖的可爱样子。他这是怎么了,竟对廿一也生了几分亲近之意,不知不觉将他视作晚辈?算了,这次本来就是要和颜悦色打探实情的,便顺着这样的情绪问道,“听说有人往刑房里送了几包肉干,既然是饿了,你怎么不吃那些东西?”廿一先是如释重负以为逃脱责罚而异常欣喜,随后又是心头打鼓,琢磨着宁家家主后面那句话的意思。听起来不像是要追究责任,毕竟旁人往刑房里存放东西与他有何干系?他没有偷拿偷吃应该不会为此挨罚。所以廿一急忙磕头,感激加上大着胆子试着为自己辩解道:“下奴谢家主大人宽宏大量。那些肉干可能是旁人存的,下奴并未碰触。再说没有主人允许,下奴不敢随意接受来路不明的吃食。”宁重楼听着廿一回答问题的措辞,似乎与蠢笨无知粗鲁不文的奴隶不太一样,至少是表现的极为乖巧,又能够说的出重点自我辩解。听话懂事的孩子谁不喜欢,宁重楼稍稍欣慰,语气里也流露出更多怜爱之意,安抚道:“别怕,我不想责怪你。那些吃的本来就是给你的。”廿一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分不清正在发生的是现实还是自己的幻觉。宁家家主是关心他的?那些吃食是特意送给他的?为什么?那一日宁家家主不是很不高兴,都不屑于再多说一句就拂袖而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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