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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海放缓了动作慢慢起身,睡梦中的叶忘微微皱眉,却也并未惊醒。他们四兄弟中,唯有叶忘是从不曾习过武锻炼过身子的,他的身子最弱脾性最坏,经不住一丝一毫的折腾,外界戏言叶家长公子是沉鱼落雁之容弱柳迎风之姿手无缚鸡之力,倒也不假。叶海俯身,为叶忘拉高锦被,夜深露重,他的兄长神色疲惫已然憔悴。借着薄光,叶海往屋外走去。叶贤的房间邻近叶净,叶净的房间在叶海房间的正对门。叶海将叶贤房门合上,这才轻声开口唤道:“叶净。”明亮堂皇的走廊上,叶净倚靠在自己房门旁的墙壁上,一瞬不瞬地安静地看着叶海。叶海隔着几米的距离,深深地望着他的弟弟,还是那个沉默寡言善解人意的孩子,只是这眉目间的痛源于何方?嘴角上的苦又来于何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好孩子即使站在光亮集中的地方,这身影也已暗淡到他不忍相认?叶净看着叶海,眼里有未知的伤潺潺流逝,在寂静的空间里,唯有他缓缓开口,“哥,父亲和叶贤,都是我害死的。”在叶净房间的阳台上,叶海站在叶净身前,从他所倚靠的栏杆直直望下去,是常春藤别墅区的里的一片人造湖泊,湖泊周围有葱郁的树林叠叠包绕,小时候,那样的人造野地便是他们最佳的游乐场所。叶净低垂着脑袋,眉目清秀,挺直的鼻头肉肉软软,脸颊两侧有着婴儿一般白嫩喜人的圆润手感,这是一个永远活在独立世界里的天真孩子,他的世界只有内外,内里有父亲和兄长,他的情感单纯地只剩下爱,而他的爱全部给了他的内里世界,外边的人命如草芥人如蝼蚁,都不过是他技艺里的一次次任务对象,他不嗜血,不残忍,他只是划分得太过清楚明白,全世界都死去,只要父亲和兄长还活着就是完美,甚至于,连他自己都是可以被直接牺牲的。叶海看着这个弟弟,心中一阵难过,“那个崔寻是什么人?”叶忘说过,这个崔寻是杀死父亲和叶贤的杀手,为封赢所雇,身手一流,从无败绩。想到叶贤,胸口仿若被钝刀硬生劈开,血脉相连,却仍要一挫一挫割划开的痛,“杀死父亲和叶贤的人是崔寻,但雇主是封赢,真凶也是封赢,你不要胡思乱想。”叶净用力摇头,“不是封赢雇佣他,是他自动请缨来到s城。”叶海觉到了蹊跷,他突然想起那一夜叶净曾说过的话,“叶净……”叶净知他已经记起,眼神带笑,却是惨烈无双,“没错,他是来找我的,他说他叫崔寻,他所寻找的人,就是我。”叶海迷茫又紧张,心口突突直跳,“他为什么找你?”叶净又笑,却已有泪慢慢滑落双颊,“他说他找了我十三年,我却忘了他十三年,他恨我……哥,我什么都记起来了,我什么都记起来了!”叶海惶恐,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小脸,想了许久,这才艰涩开口,“叶净,你那时还小……”叶净用手背抹开眼泪,睁着一双殷红的眼看着叶海,“哥,忘记一切从头开始的我,到底是为天神所眷顾还是被魔鬼所选中?”叶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滴眼泪凝聚在眼尾,睫毛轻眨,泪滴直直滑落脸颊,在尖细的下巴处,堪堪氤氲开,叶净怔怔看着叶海,止不住地落泪,止不住地难过,“哥,我应该保护你们的,我答应师父代替他保护父亲保护你们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叶海心疼心酸心累心苦,只能倾身抱住弟弟的颤抖的身体,搂在怀里,慢慢地抚慰着他硬瘦的脊梁骨。叶净将头埋进叶海的怀里,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东方大白。叶海从叶净房里走出来,走廊里尼古丁盛行,乌烟瘴气,叶忘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蹲在叶贤和叶净房门中间的空地上,抬头仰视叶海,吞云吐雾,一派疲倦的烟视媚行。“腿不好便不要蹲着。”叶海伸出手,叶忘一把拉住,借力让自己起身。叶海指指楼下,叶忘点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直到关上二楼书房的门,叶海这才开口,“崔寻和叶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三告诉你了?”“他的状态很不好,我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模样。”叶忘站在成排的书架前,玄黑的木材和暗色的精装书籍将他的脸衬得白皙如玉,“我倒是见过,在他七岁的时候,那阵子,父亲刚刚将他从美国接回来。”叶海暗叹,那时候,他还躲在镇的教堂圣像角落里痴痴呆呆幻想世界的边际。叶忘说:“那时候你还没有来,但是你后来也应该听父亲说起过,老三刚来的时候天天哭,每天吵着闹着要找他哥哥,你总归能想象到,一个从贫民窟里捡回来的七岁孩子,孱弱瘦小,日日哭夜夜哭,没过多久,他的主治医生就通知父亲,说这孩子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夭折。”叶忘似是想起了过往,幽幽叹息,“父亲疼他,怕他早夭,征求医生同意后,联络了心理医生为老三进行一系列的心理治疗,这期间,最重要的一个项目就是,让他忘记过往,接受新生活。从那以后,老三才渐渐适应过来这边的生活,但也渐渐真的遗忘了他的过去。”叶海无言以对,他知道父亲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定是为着叶净考虑的,“叶净一直要找的哥哥……就是崔寻?”叶忘摇摇头,“不是崔寻,叶净的哥哥,当年就被那孩子杀死了。”叶海大为震惊。一个七岁的孩子杀人?如何杀?叶忘没有多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叶净是父亲在美国贫民窟里救回来的孩子,听说,父亲花了许多力气才把他从人贩子手里抢回来,崔寻,可能是为他哥哥而来的吧。”叶海困惑,“所以他是来找一个七岁孩子报仇的?”叶忘摇摇头,“不清楚,老三那时候还小,这会儿即使想起来大概也不清楚其中始末,这事看来只有崔寻自己明白了。”叶海点头,“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护好他,我们再也不能失去他了。”叶忘看着叶海,沉声应道:“是,无论崔寻是什么目的,我都不会让他有机会再向你们出手。”叶海沉吟片刻,还是决定说出花先生的消息,“哥,花叔叔已经去了。”叶忘淡淡点头,“我知道,花君已经通知我了。”叶海沉默地看着叶忘,他不知道他与赵矜冉的事,叶忘到底知道多少。叶忘转头远眺,神情间有浓重却也无奈的悲苦,“父亲这辈子总不能原谅花叔叔,只是,这么多年下来,他到底是不能原谅花叔叔,还是不能原谅自己,谁也不知道。”叶海无言沉默,关于父亲与花叔叔,他有他隐藏的秘密,叶忘作为最早来到这个家庭的成员,他的秘密定然也是不少的。叶忘说:“我们四个之中,他最喜欢的就是你,临终前能见你一面,也算是种不完整的圆满吧。”“为什么?因为我最像父亲吗?”叶忘转头凝视叶海,片刻后微微一笑,“是挺像的,所以,你千万别学他老人家。”窗外日光大盛,叶海恍惚忆起这已是盛夏,这一年早已如盛夏末年的叶,虽姿色葱郁,却也逃不开凋零陨落的命数。湿润的春天里,父亲惨死,自己设计暗杀封赢,却误杀封荣,寂静的春季是在远遁的南方度过,那里有漫山遍野浓郁地化不开的绿,以及一个乍现而出却再也离不开之人的陪伴,现在,盛夏降临,叶贤已死,不屈的命数里,还有什么样的疼痛在等待了他们。叶海站在窗前,望着远处那一片湖泊,怔怔发呆。叶忘走到他的身旁,“叶海,你在想什么?”“我在想,叶贤死之前,该有多么不甘心。”那一片湖泊在晨光的照耀下,粼粼地颤抖出一圈又一圈潋滟的光,“他那样的人,向来不服输,又最爱面子,他那么喜欢小卉,死前却只能望见她所在的方向,该有多伤心?”叶忘低低说道:“父亲死后,崔寻就开始接触老三,直到你杀死封荣离开s城之后,老三才开始布网追杀崔寻,那段时间他身上总会出现伤口,可大可小,但是都不会致命,他不说,我也没想太多,只是一味叮咛他要小心,但是现在想来,如果我能早一些发现老三和崔寻之间的关系,或许,这一切的走向便会改变,叶贤不会死,老三不会伤心……”叶海转过身,将身侧的人环进怀里,“哥,你是傻瓜吗?”叶忘将头埋进叶海的胸口,声音因压迫而显得沉闷,“对,我是一个不能保护好自己的弟弟的无能傻瓜。”“傻瓜。”“嗯。”叶海苦涩地笑,“如果不是我自己回来,叶贤的事,你要瞒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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