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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铁铮恍然大悟,这若叶不仅是个小子,脾气还蛮大的,只是在他眼里依然像个刁蛮任性的小女娃,凡与若叶一起他都刻意让着几分。起初是因自己大他甚多,所以让着几分也算应该;后来却纯然发自本心——只要若叶开心大笑,自己也满心欢喜,如此下来两人一天比一天亲密无间。除了跟着师父连武,哪怕一点点空闲都是要留给若叶的,戏水、捉鱼、爬树、打鸟……竟一直无人插进两人的小天地,铁铮是不得空闲,若叶也只喜欢与他一起,对别的师兄弟一径冷如冰霜。若叶身子时有微恙,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不但不适合修习本门内功,且每年都要吃上大量的补药,其父常年在外奔波,每回来便是带着草药让他服食,若叶一年中总有个把月被迫躺在床上喝那些苦药,直喝得眼泪簌簌,这些日子只要铁铮陪在床边方才听话,否则便大哭大闹、不可开交,铁铮为了哄他也自陪着喝下不少,不管其味如何,面上都是平淡之至,到若叶喝时也只得拿出小男子的骨气,极力忍住眼眶里转动的泪珠。等到父亲一走,若叶立时欢天喜地,拉着铁铮满山奔跑,直玩得筋疲力尽仍不罢休,两人重重倒在开着零星野花的草丛中不住喘气,铁铮痴痴看着若叶脸上浅浅的梨窝,突觉心情古怪、莫可名状,不由得红着脸抱住若叶,向那微张的小嘴上轻轻吻去,若叶却是嘻嘻哈哈在他脸颊乱亲一气,还失声取笑铁铮的一张大红脸。那年铁铮十二岁,若叶不过八岁,两人都懵懂无知,哪知这是短刀门乃至全天下大大的禁忌?此后仍在一起玩耍如常,只是铁铮隐约有了这样的念头:自己从小孤苦,全靠乞讨度日,师父带自己来了这里,有一口饱饭吃还可习武已是天大的福分,如今更有若叶相陪,每天都过得开心无比,幼时做梦也想不到竟有今日。只要这辈子都有若叶在旁,便于愿已足,什么也不须再求。到了铁铮十四岁之时,一手功夫在同龄师兄弟中便已无人能敌,若叶却只练了些别派用以修养身体的内功,羡慕自然是有的,也偶会嘟着小嘴抱怨自己身子不中用,但经得铁铮一哄一劝便化嗔为笑。铁铮每每在这种时刻才最开心,若叶的那张小脸只会为他展颜。若是旁人来哄,必定越哄越糟,到最后只被若叶的一双冷眼瞪得远远逃开。那年的春天,两人在山花丛中紧紧依偎,若叶突然微闭着眼睛亲了他一口,之后脸也红了起来,沉默半天方才低头说道:“……铮哥哥,我长大了以后……做你的新娘子好不好?就像我妈和我爹那样……”一听此言,铁铮登时心跳如雷,忍不住将若叶抱在怀中小声询问:“……小叶子,你可是说真的?”若叶脸红却只为羞窘,睁开眼偷偷一看,铁铮眉开眼笑甚是高兴,这才大着胆子向铁铮怀里偎得更紧:“……我……我妈妈遇着我爹爹的时候,已经许配给人了,但是他们有了我,最后还是到了一起……铮哥哥,我们都是男的,不可以做夫妻对不对?……但是……但是我想永远都跟你一起,你答不答应?”铁铮这两年又大了些,男子之间不可成婚自然知晓,但他对若叶钟情已深,哪里还想得到许多,只管捏住若叶的小手许诺:“……小叶子,我当然答应。我们两人一辈子都呆在山上不出去,又碍不到旁人,哪有什么不可以?”“……真的?那就好!”若叶想了一想,觉得甚有道理,顿时抱住铁铮亲上他脸,铁铮却拨过若叶小小的下巴,将自己的亲吻牢牢印在那张柔软鲜艳的嘴唇上,完了还以一副大人的口吻教着若叶:“……小叶子,这才是夫妻应该亲的地方。”“……嗯。”若叶半懂不懂的点了几下头,转眼“呵呵”笑着扑倒铁铮:“铮哥哥,再来!好舒服哦!”两人之间说了多少遍这样的话:我这辈子都是你的小叶子;我这辈子都是你的铮哥哥……却未曾料想这些傻傻的誓言春天一过便烟消云散了。那年的风波人人皆知,若叶却是过后才听人说起。平日就听本门的师兄弟讲过昔年被逐出门墙的七师叔曾经如何苦恋大师伯段飞扬,一谈论此事人人都是挤眉弄眼、恶意调笑,只是不敢在长辈面前稍有提及。若叶极讨厌那些师兄弟此等作为,一向都是扭头离开。到大师伯接掌门户那日,若叶因受了风寒在房中修养,过了那么几天身子好了再去找铁铮玩耍,便不知为何时时碰他不到。好不容易有一日总算找到了,铁铮却改口唤他“林师弟”。若叶当时就忍不住想哭出来,但这一次铁铮没像往日般赔礼哄劝,反而神色不变对他说道:“林师弟,如果我有事对不起你,你只管打骂,我绝不还手就是。”若叶仰头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手抬了又放,反复数次,最终哭骂着胡乱捶打一气便远远跑开。打了、骂了,却终不可回到往日,只觉得一颗心便像要破裂一般。若叶一个人哭着跑得越来越远,不知不觉跑至后山,其处有一棵参天老树,上面还留着两人年初刻下的笨拙字迹:铁铮、若叶,今生今世,永不分离。若叶痴痴的抚着那两道刻痕,眼泪渐渐止息,心中只是默默想道:不管铮哥哥变得如何,我仍然要跟他一起。想得心情好受了些,若叶慢慢坐在树下正要小睡一会,突然有某个尖利的叫声吓得他直跳了起来。这叫声凄惨之极、诡异之极,自几十步外的山洞中传出。往日他和铁铮也曾到山洞中躲雨玩耍,却从未见过里面有野兽出没。他大着胆子走近几步方才看得清楚,洞口不知何时上了几条粗粗的铁栅,一个人头正挤在铁栅间“嗬嗬”呼叫。那人虽蓬头垢面、脏污难闻,脸上轮廓倒颇为眼熟。待他凝神细看,却原来是传言已经疯癫的大师伯段飞扬,见他走近,挣扎着伸出一臂,嘴里的尖叫也听得仔细了许多,分明是“云晨、云晨……”翻来覆去皆是这两个字。若叶瞧着段飞扬此等惨状,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同情,昔日的大师伯潇洒俊朗,眼下却成了这般模样,如时光重返,他可会后悔当日的所作所为?他可当真对七师叔半点情意也无?而当日的七师叔……又是否像自己对铮哥哥一样,曾对大师伯许过一生一世的心愿?若叶自顾自心下恻然、胡思乱想,忽有一股大力将他拽向后方,他惊呼一声回头看时,可不正是令他又念又怨的人吗?铁铮面上神色甚为焦急,手上也用了内劲,若叶只觉手臂一阵奇痛,险些掉下眼泪,铁铮却仍未放开手,直拉着他退至几十步外方才开口,语声也是极为严厉:“你怎的如此大意?若是出了事……”若叶咬着牙拉上衣袖,手臂已经是青紫一片,再经得铁铮如此逼问,心下好不委屈,眼泪一滴滴顺着面颊流下:“你都不理我……又来骂我……我不要你管!”铁铮张口欲言,神色古怪,嗫嚅了半天仍未说话,却在那颗大树上重重打了一掌,霎时间枝摇叶落,扑簌而下,吓得若叶噤声不语,泪水兀自流得更凶。过了好一会,铁铮终于将手掌放在若叶头上轻抚,慢慢以指尖拭去他脸上泪水:“……若叶,自那日事变之后,我已不是昔日的铁铮,往后……再不能照顾你了,你自己要好生保重,知道吗?”若叶抬头看向铁铮,心中迷茫之极,只是胡乱摇头:“……我不明白,铮哥哥,你在说什么?”“往后……你要叫我师兄,我也只能叫你师弟,再过几年,你到了十四五岁……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娶个老婆,到时我跟师父、师兄弟他们一起去喝你的喜酒……”听到这样的话,若叶不知为何身子颤抖起来:“那我们……我们不在一起了?”铁铮正为他拭泪的手指微微一僵,面上却露出笑容:“是啊……我们都是男子,那些玩笑话怎可当真?你现在还小,过得几日也就忘了……”一听此言,若叶胸口便如被狠狠打了一拳般疼痛,紧拽住铁铮胸前的衣襟大叫起来:“我不会……就算过一年、十年、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铮哥哥,你也不会忘记对不对?”铁铮用个巧劲挣脱他退开几步之外:“那些话……我已经忘了。师弟,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或是要取我性命也成,我只等着你来报仇便是。”若叶忍不住又哭出声:“我怎会找你报什么仇,我只要跟你一起!”“……只有这个是万万不能,林师弟,你还是忘了的好。时间不早,你回去休息吧,以后别再往这里来了,大师伯现在疯疯癫癫的,一身功夫却没丢,你若是有个闪失,我……我师父和五师叔那里都不好交待。”若叶红着一双眼去拉铁铮之手,哽咽道:“我要跟你一起回去……”铁铮不着痕迹避开他手,语声却甚为轻柔:“你还是不明白吗……师弟,以后我再也不会陪着你了,其实想陪你的师兄师弟很多,往后就跟他们一起玩好不好?”若叶听不见别的话,只听到一句“以后我再也不会陪你了”,心情激荡之下眼前一黑,胸口登时痛如刀绞,竟突然晕了过去,那一刻依稀听得耳边响起惊慌的呼唤,却分辨不出叫的还是不是“师弟”这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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