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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使者尚在犹豫,曹评又向他说了些话,同事继续翻译:“他说萧桤是契丹后族中人,而自己是大宋皇后侄子,出面伴射应不至辱没契丹使者。若一战告负,再请十三团练更衣应战,亦未为晚矣。”话已至此,契丹使者不好拒绝,便颔首答应。曹评上前与萧桤见礼,请他先射,萧桤却道:“你既会骑射,那咱们便各自乘马射柳罢。”曹评未有异议,回首吩咐侍从准备场地,并将他的火赤马牵来。招箭班诸人迅速按规则悬两行柳枝于场内,树枝上系丝帕为识,其下削一小段树皮,令呈白色,以为靶心。射柳定胜负,结果分三等:驰马以无羽横镞箭射柳枝,射断其柳,又以手接住,跃马驰去者为上;断而不能接去者次之;若射中而柳枝未断,与未射中者一样,皆为负。曹评依旧请萧桤先行。萧桤也不客气,上马后引弓瞄准,几乎在放箭的同时即一夹马腹,风驰电掣一般向前冲去,在柳枝坠地之前伸手一捞,握于手中,再扬起示众。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顺利流畅,看来就算曹评同样能做到断柳接持,也不过是打个平手,故契丹人皆有喜色,宋人表情则略为凝重。而曹评引马向前,神态自若地挽弓、瞄准、放箭、跃马,最后也是稳稳地将柳枝接在手中,看起来与萧桤动作略相似。宋人欢声雷动,纷纷向曹氏父子称贺。最后契丹使者也过来,干笑着对曹佾道:“曹公子好身手。这一局是大宋胜了。”萧桤颇不服气,用汉话高声问:“我们都接住断柳,只能说打平,怎可说是大宋胜了?”使臣回首,冷冷道:“你没看见,曹公子引弓时用的是左手么?”萧桤一愣,仍不肯认输,嘀咕道:“若是他与别人不同,一向擅用左手呢?”曹评闻言微微一笑,道:“那我换右手再射一次如何?”萧桤一挥手:“罢了罢了,咱们再比试一局。蒙眼射垛,怎样?”蒙住双眼后放箭射垛是一项绝技,非神射手不能为。宋人听后皆关切地看曹评,而他并不退缩,欣然应战:“好,那这一局,就比这个。”这次萧桤作了充分准备,仔细选好弓箭,走到引弓处,先行瞄准测试,如此三番后再让人以黑巾蒙住双眼,缓缓将弓拉满,一箭射出,果然正中靶心。仿佛又是契丹占了先机。曹评在给予萧桤的喝彩声中缓缓走到引弓处,事关大宋荣辱,旁观者自然都为他捏了把汗,但他表情平静,看不出一点紧张的意思。提弓站定,他示意侍者蒙上他双目,连先瞄准测试的步骤都省了。契丹人一片哗然,越发盯牢他,看他如何发挥。先微微扬起下颌,任清风拂面,蔽目巾带的末梢随着他脑后散发向后飘动,他秀秀颀颀地立于这万众瞩目处,沉默着良久不动。似从风声中听出了令人愉快的韵律,渐渐地,他唇际逸出了一丝笑意。当旁观者尚在困惑地看他笑容之时,他蓦然抬手挽弓,瞬间拉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箭发出。出乎所有人意料,那一箭远离标靶,高高地朝天飞去。想必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大家都以为是他失手。但,也只是一刹那而已。很快地,空中传来一声飞鸟哀鸣,然后,有什么东西坠到了射弓场内。招箭班的侍者迅速跑去,将那物体高高举起——那是一只孤雁,被曹评的箭贯穿的空中飞雁。片刻的沉默之后,场外又鼓乐齐作,一片欢腾。契丹人面上尚存惊悚之色,而宋人抚掌相庆,纷纷聚拢来向曹氏父子道贺。曹评摘下蔽目巾带,浅笑着对阴沉着脸的萧桤拱手:“承让。”萧桤一嗤,道:“我们先前说的是射空中的鸟儿么?”“不错,是犬子坏了规矩。”曹佾此时开口,对契丹人说,“本应射的是垛子靶心,他却往别处射,既未曾中的,便是输了。此番射弓,大宋契丹目前各胜一局,是打了平手。”十三团练认可了他这说法,客气地笑赞萧桤几句,然后代皇帝赐了萧桤及曹评一些珠宝杂缀的闹装、银鞍马与金银器物。萧桤面色稍霁,亦与曹评一起上前谢恩。当曹评离场更衣时,玉津园中内臣皆聚至沿途两侧,朝他欢呼称贺,我从中辨出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循声望去,竟见公主站在前方人少处,穿着一身小黄门的衣袍,长发也严严实实地束在了幞头里,看上去就像个面目清秀的小内侍。我立即快步走到她身边,轻拉她衣袖。她回头看我一眼,笑容不减,毫无离开的意思,也没对我多作表示,依旧转首去看渐渐朝她走来的曹评。曹评容貌与其父颇相似,但眉宇间多了几分少年独有的勃勃英气。此刻他含笑前行,举止疏朗大方,也不失世家公子的端雅气度,但走至公主身边时忽然童心乍现,侧首向她瞪眼吐舌,扮了个鬼脸。公主亦不示弱,鼓起两腮,手指推鼻尖向上,给他瞧了个猪鼻子。然后两人相视而笑。其间曹评并未停步,在向公主扬扬眉后,径直往更衣的殿阁去了。而公主目送他,面上犹带喜色。射弓之后,按例于玉津园中赐宴,由十三团练及曹佾等人作陪。公主说午后要去养象所看珍禽异兽,便留于楼台之上独自进午膳。御膳局奉上的膳食她尝了两口便说不好,坚持要我亲自去厨房吩咐厨子做她爱吃的菜。我只得遵命前往,临行前看了看她尚穿在身上的小黄门衣袍,一点疑惑一闪而过,但终究还是没问出来,只对她说:“公主,这衣服还是换了罢。”她颔首答应:“即刻就换……你快去罢。”我的预感是正确的:当我回来时,公主已不在楼上。我问阁中侍女,她们讷讷地说,公主带着张承照出去了,此外不许任何人跟着。我出去寻找,刚至楼下便见张承照哼着小曲回来。迎面撞见我,他一惊,低头想溜,被我扬声喝止。我问他公主现在何处。大概是我神色语气太过严厉,他眸光甚至有了惊恐的意味,没怎么拖延便供出了公主所在的位置。“与曹公子在一起?”我问。他瑟缩着低下头。我一把推开他,阔步朝他所说之处走去。红梅4.红梅闵河水岸,梅枝叠影处,少年解下所披的白鹭缞,搭在身边少女肩上。“别着凉了。”他微笑说。他里面穿的是红梅色大袖夹袍,有茜色织锦衣缘,转侧间露出领口袖下的一痕白纱中单。原是艳丽的色调,但他容颜光洁明亮,意态爽朗清举,宛如怀蕴日月之光,与这艳色交相辉映,倒令人全不觉此中有脂粉气。少女侧首一笑以应,披好那细羽精织的白鹭缞,一身雅素,唯面颊微红,像是任春风把周围千瓣红梅的粉色吹到了脸上。这是我在玉津园闵河边找到公主与曹评时看见的景象。他们背对着我,并肩坐在河堤木道上,面前一脉碧水,身后万树红梅。红梅露蕊,原是玉津初春绝景。这种梅花粉色中带一抹紫意,花繁如杏,香亦类杏,原出自姑苏,后经晏殊移植至京城,而今都中所有不过二三处,玉津园内的经南人侍弄,开得最好。今年天气回暖甚早,元月刚至,河堤两岸已颇有春意,云锁嫩黄烟柳,风拂红蒂雪梅,加上这一对粉妆玉砌的小儿女置身其间,此景更好似一幅精心描绘的丹青画卷。先前的焦虑和一丝莫名的恼怒于此刻悄然淡去,我止步,默然立于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树荫下,并没有开言打扰他们。他们专注于愉快的交流,对我的到来浑然未觉。曹评大概也是自宴席间溜出来的,携了一盘食物,此时搁于身畔。他选了一块烧炙而成的带骨之肉递给公主:“公主尝尝这个。这是契丹的貔狸肉,京中很少见。”公主没有立即接,先低首闻了闻,然后说:“有一点膻味。”“这貔狸是羊乳饲养长大的。”曹评解释,又劝她,“其实膻味并不重,你且尝一口,肉很肥美。”他把肉块送至公主嘴边,公主皱着眉头咬了一口,咀嚼了几下便绽露笑颜:“是很香呢。”于是接过去,很快吃尽骨上的肉。曹评又递给她一个饭团:“这是御膳局按契丹食谱,用白羊髓和糯米饭做的。”公主说饭团大了,曹评便掰开与她分食,待公主吃完后,又取了一块腊肉状的东西给她:“这是契丹人用海东青捕猎的天鹅制成的腊肉,和貔狸肉一样,是此次契丹使者带来进贡的。”公主又开始品尝天鹅腊肉。其间曹评倒了一杯羊乳给她,她腾不出手,便只低头,就着曹评手中杯盏喝了。喝完又专心致志地开吃,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曹评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转首对着碧水烟波笑开。公主咽下口中食物,愕然问:“怎么了?”曹评笑道:“前晚我请你吃点心,你不肯吃,我还以为你胃口不好……”公主羞得耳根都红了,抛下还剩半块的天鹅肉,低声道:“我不吃了。”“公主别介意,我不是笑你。”曹评略敛笑意,温和地向她解释,“我是看你爱吃我带给你的食物,所以很开心……有时我带美食给家里那些侍女,她们明明很喜欢,但当着我的面却把食量装得跟猫似的,只肯零零碎碎地咬一点两点,我瞧着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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