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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夫人果然立即开始行动,物色适当人选。最后她看中了一名自幼养大的侍女,十六岁的春桃。春桃容色可人,性格也温顺,岂料一听杨夫人说要将她纳为驸马妾室,她竟泣不成声,跪下不住哀求,怎么也不肯答应。杨夫人劝了春桃几次,都不见她回心转意,不由大怒,竟把她拉到公主寝阁近处,公然指桑骂槐:“你进了我家门,我把你好吃好喝地供奉着,却没想到竟养出个忒有脾气的祖宗!我儿子是国舅爷生的,皇帝的血脉里还有几分是与他相同的呢,哪里配不上你这个贱人?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眼睛生到头顶上,谁都难入你这仙女儿法眼!你既存心到我家当烈女,老娘就成全你,今日就地打死,明日再请官家给你立个牌坊……”她边骂边打,鞭声霍霍,疼得春桃不住尖叫痛哭。我听得不安,转顾公主,刚唤了一声“公主”,她便已明白,吩咐道:“怀吉,你去把春桃带到这里来。”我当即出去,命人拖住杨氏,又让两名侍女扶起春桃,把她引至公主面前。春桃战战兢兢地,跪在公主膝下,仍轻声啜泣。公主好言抚慰,亲自查看她伤势,再命人取良药,炖补品,好生为春桃疗伤。春桃感激不尽,向公主连叩了几个头。公主扶起她,微笑道:“你不想做驸马的妾,是顾忌我罢?其实无须担心,你服侍好驸马,也等于是为我尽心做事,我会善待你的。”春桃拼命摇头,依旧泣而不语。“难道你不答应,不是因为这个?”公主奇道,见春桃不答,她很快又有了新的猜测:“那你是厌恶驸马,所以才不想嫁他?”“不,不!”春桃忙否认,低声道:“驸马和善,待奴婢一向是很好的。”公主笑了:“既如此,你嫁他又有何不可?”春桃踟躇难言,头一脉低垂,又开始落泪。见她这等形状,公主忽然领悟:“哦,你一定是有心上人了!”春桃双颊红尽,越发深垂首,双手不停绞着衣带,沉默不能语。公主遂摒退左右,只留我和韩氏在身边,再含笑对春桃说:“别害怕,你且把隐情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春桃犹豫许久,在韩氏随后的鼓励下,终于说出了此中缘由。原来她此前回家探望双亲,曾偶遇姨母家的表哥,后来接触了几次,两人渐生情愫,私订终身,表哥亦开始做生意挣钱,想早日为她赎身,缔结良缘,不料如今杨夫人要她做妾,所以她宁死不从。公主安静倾听,听到最后,也许联想起自己往日之事,目中亦浮起了一层水光。“我来为你赎身。”她对春桃作出承诺,“你的心愿,我来为你实现,一定会让你从这宅子里出去,嫁给你喜欢的人。”然后,她遣人去请杨夫人。杨氏不久后入内见公主,随她同来的还有驸马李玮。公主开门见山地提出要为春桃赎身,对杨夫人说,无论当初是花多少钱买春桃,她都会付十倍的钱给杨夫人。杨夫人闻之冷笑,道:“这丫头我已经养了十年了,为调教她,花的心血不知有多少,哪里是钱可以计算的!公主想买,我可不愿意卖。如今她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她不肯做妾,我也不会放了她,我倒要看看,这小贱人有什么三头六臂,敢跟我斗!”公主也不客气,直言道:“今日请阿嫂来,不是要跟阿嫂商量。我是这公主宅的主人,宅中所有奴婢应由我处置,是放是留,由我决定。我已同意让春桃归家,现在不过是知会阿嫂一声,明日就让她出门。钱我已备好,取不取就是阿嫂你自己的事了。”杨夫人愈加恼怒,回应的语气更是咄咄逼人:“这丫头是我真金白银买来的,卖身契还在我那里,怎的忽然就成公主的人了?公主说宅子是你的,我都认了,却没想到连个奴婢公主也要抢我的,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今日我就把话搁在这里了,春桃是我的人,公主无权为她做主。公主若有不服,尽管去找人评理。相信就算是告到官家那里,他也不会觉得公主有理。”“够了!”此前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玮陡然开口,对他母亲道:“我又没说要纳妾,你逼春桃做什么?公主要让她走,就让她走罢,有什么好争的?”杨夫人惊诧不已,少顷,才回过神来,立时怒斥儿子:“老娘操这么多心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你这混帐东西!如今你倒好,娶了新妇忘了娘,对她惟命是从,也不想想人家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李玮不愿听她唠叨,站起身就朝外走去,杨氏犹不解气,一路追出去,亦步亦趋地跟着李玮,不时拍打他几下,继续喋喋不休地斥骂着。我与公主都以为杨氏不肯放人,会让春桃的赎身变得有些棘手,但结果却出人意料。晚膳时,李玮来得比往常较晚,也略显疲惫。见了公主,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递给她,讷讷地说:“这,是春桃的卖身契。”古墨7.古墨次日,春桃收好公主赐还的卖身契,回到父母身边。临行前拜别公主,公主命人取出一百缗钱给她,还叮嘱说日后若遇难事便回来说,她自会相助。春桃自是千恩万谢,含泪跪下磕头,反复表达感激之情。公主扶起她,笑道:“不必谢我。看到自己能促成一桩好姻缘,说不定我比你还开心呢。”这让她保持了一整天的好心情,如此愉快地绽露欢颜,在她出降后,还是第一次。晚间,她把自己带来的侍女召集到面前,对她们说:“你们服侍我许多年了,如今也都到了可以出嫁的年龄,若有意中人,尽管告诉我,我会让你们回娘家待嫁,并给你们准备一笔不薄的嫁妆。”侍女们纷纷道谢,但暂无一人申请归家。公主再问,亦只有香橼子站出来,吞吞吐吐地说:“奴婢并无意中人,但家中父母年事已高,奴婢又无兄弟,姐姐皆已出嫁,所以……”公主了然,不待她说完便道:“好,那你回家罢。我多赐你些钱,供你买几块田地或做点小生意,日后再招个上门女婿,与你一起侍奉父母。”香橼子大喜,再三谢恩。之后又有两名小丫头表达了想归家之意,公主均同意放人,且厚赐财物。待到无人再表态,公主又重申了想给予她们自由的意思,并许了她们一个长期承诺:“无论何时,只要你们寻到了合适的人,或思念父母想回家,都可以跟我说,我都会立即放你们出去。”众侍女皆有喜色,齐齐拜谢,对公主善行称颂不已。待她们退下后,我含笑问公主:“公主把她们都放走了,以后谁来伺候公主呢?”“不是还有你么?”公主作势瞪我一眼,然后,又黯然叹息:“我希望她们每人都可觅得如意郎君,将来离开公主宅,相夫教子,过快乐的生活,不要像我,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不得脱身。”没想到她今日的愉悦会终结于这个关于困境的话题,我笑容亦随之凝结。“而你,就没她们那么好命了。”见我默然不语,她又故作轻松地,用玩笑般的语气说:“我可不会放你走。如果我被关在这里一辈子,那你也要在这里陪我一辈子!”这一语如阳春薰风,吹得我心中和暖之意如涟漪漾开。我朝她拱手长揖,道:“臣领旨谢恩。”出降之后,公主需要我陪伴的时候也比以前多了许多。在宫中时,她每日要定省父母,承欢膝下,自己也有很多女伴,例如后妃们的养女,以及秋和那样,与她年龄相差不太大的年轻嫔御,与她们的交往也足以填满她闺中的闲暇时间。而现在,她身为公主宅中最尊贵的女主人,不必承担侍奉舅姑的义务,何况自春桃之事后,杨氏越发看她不顺眼,处处回避着她,除了例常问安和家宴,并不主动前来与她叙谈,驸马的兄弟皆各有宅第,妯娌们也不常往来,所以公主相当寂寞,除了练习箜篌,便借清玩雅趣之事消磨时间,而此时一般都会要求我从旁作伴。起初对环境的陌生感觉逐渐消失,我们渐渐适应了这种全新的生活,在很少有人打扰的情况下弹琴吹笛、弈棋斗茶,或者吟诗填词,偶尔我也会指点她写字作画。她现在对翰墨丹青表现得远比儿时有耐心,不再胡乱画上两笔就想往外跑,为完成一幅满意的作品,她可以在书房里练上一整天。我讶异于她的变化,问她:“公主以前不是说练习书画太浪费时间,通常是老夫子所为么?”她回答说:“没错呀。正如你所见,我时间很多,而且,人也老了。”虽未同宿,李玮倒也经常来看公主,但两人很少有话说,就连进膳时李玮也只能找到一点可有可无的问题来问公主,例如某道菜是否合公主口味之类。公主通常是随口敷衍,不过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李玮都能用心记住。有次公主不过是提了句江南的醉蟹味道不错,但宫中已无存货,第二天公主的餐桌上便有了一盘江南醉蟹,也不知李玮是从何处寻来。为求取悦公主,他表现出了无限诚意,但有时会弄巧成拙。某日公主情绪不佳,闭于阁中不愿出门,李玮入内问安时小心翼翼地建议她去花园散心,公主懒洋洋地应道:“这园子就那么点大,每个角落都走遍了,有什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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