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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武昌顺江而下的两条船中,“威廉麦特”号上,装的是人,“玛格丽特”号上,装的是马。
这一支人马,是关卓凡在热河步军马队的老底子。因为要出京作战,所以他又特别做了精选,从原来的五百多人当中,挑出来四百人。而马队中的军官,因为在政变中立的功劳,大都已经升了官,特别是丁世杰、张勇和伊克桑几个,他不好意思硬调,要先问问他们自己的想法。
“要官还是要钱?”他问张勇。
“要钱!”张勇毫不犹豫地说。
要钱跟我走,我带你去上海,那里遍地都是黄金。
“要官还是要钱?”他问伊克桑。
“要……要官。”伊克桑忸怩了一会,才红着脸说。
要官跟我走,我带你去上海,那里升官如拾草芥。
“要官还是要钱?”他最后去问丁世杰。
“只要跟着老总,天涯海角我都去。”丁世杰一脸郑重地回答道。
唔,我看好你……
京营的武官外放,循例官升一级,于是丁世杰和张勇,成了四品的都司,伊克桑则成了五品的守备。
意外的是,消息传开,步军衙门和京城各营之中,居然有不少人或者托了人情,或者干脆直接上门,请求调入这一支行将出京吃苦的部队——跟着城南关三,只要肯拼命,就能升官财,现有热河的例子在那里摆着!因此一些自负勇武而又不怕吃苦的人,便不约而同地想抓住这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既然恭王准他调兵调将,关卓凡也不客气,委托丁世杰主持,从这些人里挑出二百人。条件有三个:一是不要习气重的人,二是要年轻肯学,三是多挑汉人。
只有一个人是他亲自定的,来自于许庚身的推荐。
“逸轩,我替你荐一个人。”
“是,请许兄吩咐下来。”
许庚身是老朋友了,他的面子当然要买。热河回来以后,许庚身以曹毓英副手的身份,同样凭借政变之中的功劳升了官,调到了吏部。这次关卓凡在吏部替利宾捐了一个候补知府的官,就是许庚身的经手。
“这个人姓丁,叫丁先达,二十五岁,是安徽庐江人。小的时候,就在长江边摇渡船,长毛打下庐江,被裹胁着入了长毛的水师,当了个哨官。等到曾九帅打庐江的时候,他带了三条船,一百几十个人,反正投效,很是立了些功劳。不过到底是长毛投靠过来的人,曾九帅也不大信得过他,这一年多闲在京里做个安徽的提塘官。他的一个娘舅,是我的小同乡,求我帮忙,想让他跟你出京效力。”
丁先达……关卓凡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然而仔细去想,却又飘飘忽忽地抓不住。
许庚身见他愣,还以为他听说丁先达做过长毛,不大愿意要,因此多加一句:“逸轩,我看人从不走眼。这个人我当面相过,绝对是一把好手,帮得上你的忙!”
“既然是许兄说好,那一定是好的。”关卓凡见他误会,连忙笑着说道,“何况许兄的吩咐,小弟岂有不遵的道理。”
于是,南下的部队中,又多了一位五品守备,丁先达。
等到兵将都挑选好,六天的整训完毕,报上去的名单,一共是六百二十七人。恭亲王在军机处看到了人数,有些担心,皱着眉头说:“毕竟是要跟长毛开仗,虽说兵贵精不贵多,可这人数也太单薄了,让他调兵调将,怎么才弄了这一点儿人,连千数都没有凑够?”
“王爷,有些话,关逸轩也不好直说。”曹毓英替他解释道,“京中旗营的情形,王爷您是知道的,若是带去了不能打,反而累赘。这一回他挑的人,倒是汉军旗和汉人多些,他说了,等到了上海,还要再募新勇。”
“哦,那也罢了。”恭王将名单又扫了一遍,对曹毓英说:“琢如,还是借你的大笔,这就拟旨吧。”
*
*
这一支兵,虽然算做旗营,但为了关卓凡将来募勇的方便,因此是按照绿营的建制,全称叫做“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协下外标马队”。这个名称佶屈拗口,没什么人记得住。其时的官场和民间,习惯于从各支军队主官的名或字里面,取一个字,作为军队的番号,称呼起来既爽利又好记,比如曾国藩手下大将鲍的兵,被称为“霆军”,取自他的字“鲍春霆”;刘坤一的兵,则直接称为“坤军”。仿照这个例子,这支马队在私下里便被称为关逸轩的“轩军”,关卓凡人还没离开京城,这个称呼便已渐渐流传开了。
这一道谕旨,很难写,难在四个地方:主官是谁,归哪里节制,粮饷由谁支应,募勇的额度是多少。不过这些难不倒曹毓英的一支笔,他把跟文祥宝鋆商量的结果,稍加润色,便文不加点的一气呵成。
这支军队名义上的主官,不能是关卓凡——岂有一个七品知县做军队主官的道理?于是,在明的圣旨里面,官阶最高的四品都司丁世杰成为这支“轩军”的统带,副手是同为四品的张勇。
归哪里节制,却没有点明,只是含糊地写明了轩军的驻地,是“驻扎松江府”,粮草亦由松江府负责支应,而军饷却是“自江海关关银中指拨”。所谓江海关,也就是上海海关,以关银来供应轩军的军饷,是牢不可拔的饷源,绝不会有“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烦恼,这是其他军队不曾有过的优遇,不免令人艳羡。
至于募勇,谕旨上写的是“惟视战事所需,酌情招募”,连额度都不要了,赤裸裸地说:你尽管招人,多多益善。
通篇谕旨,未写明的地方甚多,然而妙就妙在大大小小的官员看了,人人却都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关卓凡看了之后,也不免感叹我大中华的文化,真是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官场中的潜规则,更是无须赘言。
而这一切的背后,又反映出了朝廷的一种态度:不管是两宫太后,还是恭亲王,抑或是军机大臣和朝中的亲贵,都认为轩军所代表的,乃是京营的名声和朝廷的脸面,将来在上海可能生的战事中,只许胜,不许败。
尘埃落定,便要准备开拔了,按照原本的议定,应该先到天津的大沽口,再坐洋船到上海。偏偏这个时候,河南巡抚李鹤年被假军情所误导,急报境内现数百骑捻匪的前锋,向直隶窜扰。军机处没有办法,只得顺手更改了轩军的路线,往河南迎头压下去,预备跟李鹤年的豫军一起合力击溃了捻匪之后,直接从武昌坐江轮到上海。
到了河南,结果现所谓的匪情,乃是误报。所以张勇直到上了船,在甲板上仍然对李鹤年表示不满,认为不仅耽误了时间,还耽误了他坐海船的机会。
对李鹤年不满的,远不止张勇一个人——上海的官员和士绅,私下里对李鹤年破口大骂的,尽有人在。原拟在大沽口接兵的洋船,是上海方面所雇,损失了一笔上万银子的定金也就罢了,难过的是白白耽误了时间!
好在耽误的时间亦不算太多,等轩军急行到了武昌,消息传到上海,惶惶的人心终于初定:有两艘洋船接运,顺江直放,只要途中不遇到阻隔,轩军到达上海,是指曰间的事了。
对于朝廷派出轩军来防卫上海,上海的士绅有皇恩浩荡,感激涕零的心,原因全在于“城南关三的马队”这七个字,以祺祥政变中的表现,在坊间被愈传愈神,层层夸大,干脆到了以一敌百、神乎其神的地步,被视为天下一等一的劲旅,拱卫禁苑的头号部队。因此这一笔从武昌到上海的巨额船费,全由上海的士绅报效,并不要官府出一两银子。就连承运的美国旗昌公司,也表示了要“出一分力”的意思,将运价做了两成半的折扣。
长江水道,并不能通行无碍。事实上,湘军和太平军的水军,仍有激烈的争夺,两岸的关卡犬牙交错。这种时候,仍然敢于冒险在江面上航行的客船,只有旗昌公司这两条火轮,而能不能顺利到达上海,又全靠船上这两面美国国旗撑腰。
开辟了这条“申汉线”的美国船东,叫做金能亨,这个俗气无比的名字,是他亲自替自己取的。名字俗气,人却不俗,很稳重,也很能干。此刻他也在船上押船,正在琢磨着,自己该如何与这位新任的上海知县,第一个拉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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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蝶起、喂马、射手、ycbh飘赏,谢谢星辰的催更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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