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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苏容若去马场准备开业大礼,回程时已余晖西下,飞鸟归窠,她在城门遇上苏原兄弟,说果脯店传话让她赶紧过去。
谷敏要生了。直觉的判断将她的心立即提到喉咙:古代医疗条件差,妇女生育几乎都在以命搏命,虽然药店有大夫针药,但她到底不太放心。
当即扬鞭催马,全力赶路,偏偏正值乞巧佳节,天色未暗,大街上已经张灯结彩,人流如织。
三五成群的年轻女子,簇拥在毗邻相接的商铺和摊子,穿针引线,做物验巧,祈福许愿。高门世族的贵女身边,还停着香车,车上帘帷垂重,马前侍奴随立。
她带着大勇一行,奋力挤在这熙熙人群,数里香尘,汗水密密地从额头渗出,宛如小溪,沾湿了柔软细碎的刘海。
这身体很快就十三岁了,青春的花苞已如春桃般挺立,特制的上浆肚兜,硬硬地一层包裹着肌肤,本就极不透气,此时汗发不出来,更是闷热。
“苏小若。”忽听有人在叫,她寻声看去,便见对街停着一辆宽大的桦木车,豆绿的窗帷下露出两张少年的脸,竟是月余不见的阿诺和阿禧。
连忙打马挤过人群,握住两双伸出车窗外的手,眼光在他们脸上转来转去:消瘦苍白,眼窝下陷,必是吃过不少苦头的。
突然就哽着说不话来。那两人也目光不错地盯着她,好一会,阿禧才拍拍她的肩膀,漫不经心地笑:“无妨,瞧,我们好好的。”
远远见她面有躁色的在人流中催马,问:“可是有急事?我们刚去隐庐,听说你去了马场,便寻着北门找来,才等不久,竟真的遇上。”
“阿娘快生宝宝了,我得赶紧回去陪她,你们的伤,可都全好了?”苏容若伸长脖子,要往车里看去。
阿禧拦住她,脸上似笑非笑,眼神却几分不舍:“想查?又娘们了不是?你阿娘要生产,赶紧先回,我们的事不急。小若,护好自己。”
阿诺却握着苏容若的小手不语,半晌才放开她,低声道:“保重。”满街如昼的灯火中,他的目光幽微暗沉,藏着无数难言的情绪。
两人的言行让苏容若有种奇异的感觉,却没有细想的时间,道:“兰多在马场射了只鹿,大后天你们可有空?我下厨脍荷香鹿肉,给你们去去霉气。”
两位少年微笑应诺,待她领着人马走得远了,阿禧才缓缓敛起笑意:“小若的手艺,但愿你我还有命再尝。”
满街辉煌的灯光,宛若天河落在人间,那人月白的衣衫,便是天边最柔美的云。阿诺回望半晌,沉声道:“我们一定要活着,你我都答应过他。”
阿禧皱眉茫然地问:“你应过他?难不成,你先前就知我们会有这场祸事?”阿诺回答:“我发誓要信他护他,他若活着,我怎能去死?”
“这话怎么听着如此怪异,阿诺,你这阵子拒不见他,真的是为了复习文试?你究竟,有何事瞒我?”阿禧的眉头皱得更紧。
何事?阿诺眼前再次现出那晚,他千百次想起,又千百次想忘的情景。
那人娇声笑语地依在他的怀里,丽色暖香,柔弱无骨,嘴唇贴在他的脖子,气息幽兰般清浅,却焚身般灼热地直拂进他心底。
他从未有过地,悸动欢喜,燥动难受,不知所措,失魂落魄。心,离了胸腔,神,出了顶窍,不知去得何方。
从此,他便时时想他,从茶楼初遇到清明对酌,他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甚至,他发怒生气的模样,也在白日浮现脑中,夜间入到梦里。
你若爱她,便把她放在心里,时时想见,见不到便想。那人的话语也一次又一次地在脑海回放。
这便是爱?我竟爱一个少年郎?他暗问自己:难怪我对阿音没有感觉,我原来,竟然,和水惜花那恶棍一般地,卑劣无耻。
他不敢向阿禧吐露半分,怕他会象厌恶水惜花那般厌恶自己,只是闷头苦练功夫,勤奋文课,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见。
但那入骨的温柔小意,隐秘的羞愧自责,千般折磨,万般欢悦,如天边微风,说来就来,缠绕他,抚弄他,撩拨他。
他无处可逃,只下定决心,若不能拿他当兄弟对待,便永远和他保持着距离。
今日接到圣旨,他们去隐庐告别,没见到那人,失望之余暗暗轻松。阿禧提议说到北门等待,他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一路衣香鬓影,美人如玉,他心静如水,而当那人远远出现,他的心,立即狂跳不止,急切得似要蹦出胸腔。
下意识地就握住那人的手,当那不染半点尘埃的眸子被泪水浸湿,他在瞬间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心中是无法抑制的冲动:纵然逆天改命,纵然与世界为敌,他就是想牵着那双手,永不放开,就是想凝视着那容颜,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阿禧见他仍呆呆地望着远处不语,推他的肩头,满脸狐疑:“又是这奇怪模样,你究竟咋了?苏小若鬼得很,你莫是着了他的道?”
灯火阑珊,再无那人身影,天地重回寂辽,阿诺放下窗帘,沉声道:“我们还是想想,如何在勾维打开局面吧。”
却说谷敏挣扎一夜,生下个男孩,取名阿宝。苏容若陪她两日后才回到隐庐,却见休莫带着几人正在等她。
他告诉苏容若,皇上下旨责罚十三殿下,令他去勾维守城,西门昭自然随行,阿禧阿诺昨日已随军出发。
勾维!苏容若全身如被冰水浇下,提步便往院门跑,几步后停在游廊,双手互绞:勾维,突厥语里的鬼城之意,阿禧曾向她说起过。
此城原本属于突厥,两公换防后不久,突厥南侵,拓跋宏将之击退并占其国土四百里,除去北面的荒漠石滩,勾维成了两国交界最北的城堡。
作为朝庭边军驻扎防守之处,勾维北接荒原,南隔流沙。从赫连过去,需要走过二百余里的沙漠。
沙漠上无飞鸟,下无野兽,草木不生,人烟绝迹。夜则妖魅举火,烂若繁星;昼则惊风拥沙,散如时雨,遇者皆死,无一全者。苏容若当时便听得惊悚,后来去查地理志,记得里面每一个字。
危险不仅在此,即使穿过流沙抵达此城,只有守军三千,每逢秋冬,突厥人缺粮少食,数万亡命徒集聚南下,掳掠人口,抢夺物资和牲畜。
每当这时,勾维城便首当其冲,结局极其惨烈:过去几年,驻扎的赫连守军死伤十之八九,军中称之为“死城。”
兵部和户部曾几次联合上书,说勾维消耗甚多,于社稷子民无益,请奏撤军,都被皇上驳回。这次,他竟然把自己的儿子派了去。
原来那日他们是来道别的。苏容若一屁股坐在软垫,心里把赫连渊骂了个狗血喷头:他母的疯子,就为地图上鸟不拉屎的荒漠,搭上无数的人命和财粮。
他把西门昭和赫连迦尧派去这个九死一生之地,是对雪豹闯祸的惩罚?还是重视勾维?试探拓跋宏?敲打西门族?讨好爱妃?或是,另有深意?
“拓跋宏有嫡子吗?”苏容若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休莫看她着急半晌,不问殿下和昭公子如何应对,却问出这样一句话,竟当场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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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沙漠上无飞鸟,下无野兽一段,盗用了大唐西域记的文字。一直没想明白,玄奘大师,是如何单身匹马走出那几百里流沙的。哪位亲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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