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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泉愣了一下:“我知道这些做啥?我真顾不上,又要乌龟爬爬修行,又要辛辛苦苦当宗主,很累的。”
陈平安说道:“我在路过骸骨滩沿途的时候就见过、算过、打听过,也在书上翻过,所以我知道。”
竺泉无奈道:“陈平安,不是我说你,你这脑瓜子到底成天在想啥?”
陈平安双手枕在后脑勺下边:“离开木衣山后,我看谁都是高承;到了随驾城鬼宅后,我看谁都是陈平安。所以我也很累。”
竺泉疑惑道:“那你为何要来北俱芦洲,这儿可是喜欢打生打死的地方,你这么怕死一人,就不能境界高一些再来?而且你跑路的手段还是太少了,底子还是那纯粹武夫,所以最多就是靠一把半仙兵和方寸符瞬间拉开一段距离。可是不说我们这些上五境,地仙练气士哪个不是能够一股气跑上几千里路的崽儿?你一旦无法近身,迅分出胜负生死,会被耗死的。”她一拍脑袋,“算了,当我没说。怪胎一个。”
穿着个法袍,还他娘的一穿就是两件;挂着个养剑葫,藏了不是本命物的飞剑,而且又他娘的是两把。既可以假装下五境修士,也可以假装剑修,还可以有事没事假装四境五境武夫,花样百出,处处障眼法,一旦厮杀搏命,可不就是骤然近身,乱拳打死老师傅,外加方寸符和递出几剑,寻常金丹还真扛不住陈平安这三板斧。而且这小子是真能抗揍啊,竺泉都有点手痒痒了,渡船上一位大观王朝的金身境武夫打他怎么就跟小娘儿们挠痒痒似的?
陈平安突然说道:“我其实还没跻身金身境。虽然在随驾城天劫云海当中损失惨重,几乎所有好的符箓都用光了,但是淬炼体魄大受裨益,效果比家乡竹楼还要好,毕竟在自家被人喂拳,难免还是清楚对方不会真打死我,就只是疼一点,不会像自己深陷天劫云海当中就真的会死。可哪怕如此,距离打破金身境瓶颈还是差了两点意思,一点是尚无结成英雄胆,一点是由于学拳驳杂,我贪多嚼不烂,难免导致拳架打架,故而始终没能达到春雷炸响、一拳开山那两种殊途同归的意思。”
竺泉好奇道:“你这都还只是六境武夫?!”
陈平安点点头。
竺泉气笑道:“那我们北俱芦洲的七境武夫怎么不都去死啊?”
陈平安想了想:“不能这么说,不然天底下除了曹慈,所有山巅境之下的纯粹武夫都可以去死了。”
竺泉灌了一口酒:“曹慈那家伙连我这种人都听说过,咋的,你这都能认识?”
陈平安嗯了一声,坐起身:“在剑气长城上,我连输了他三场。”
竺泉瞪大眼睛,这次轮到陈平安有些难为情:“是有点丢人。”但他很快眼神坚毅,面带笑意,云风拂面,两袖留清风,“没关系,武学之路,我只要不被曹慈拉开两境距离,这辈子就有希望赢回来!” 竺泉知道他误会了自己。世间年轻武夫有几人能够让曹慈陪着连打三场?就像天下下棋之人,白帝城城主愿意与谁多下几局?那个欺师灭祖的崔瀺而已。当然,更厉害的还是能够让白帝城城主主动离开城中、主动邀请手谈的读书人齐静春。
文圣一脉确实人少,但是个个厉害。齐静春当初扛下那场惊世骇俗的大劫难,由于骸骨滩位于北俱芦洲最南,而大骊又是东宝瓶洲最北,当时木衣山上,竺泉是看到了一些端倪的。再说那练剑极晚、剑气极长、毁人无数的剑修左右,据说当年曾经出现在北俱芦洲版图附近的海外,北俱芦洲接连去了四位剑仙,但是后边三位问剑之后人人沉默,唯独那个率先赶去拦截的玉璞境剑仙,身为一洲杀力最为出众的玉璞境剑修之一,返回之后,就直接放话给整个北俱芦洲:“玉璞境别去了啊,仙人起步!”
关于文圣一脉弟子的故事其实还有很多,比起亚圣一脉的人才济济、蔚为壮观,已经几乎算是断了香火的文圣一脉弟子虽少,故事却多。而北俱芦洲大概算是天底下对文圣一脉最具好感的洲了,道理很简单,能打。竺泉尤其仰慕左右,不叨叨,那暴脾气,啧啧啧,比北俱芦洲还北俱芦洲,豪杰啊,听说模样还周正,瞧着挺斯文的……但是那叫一个能打,打得北俱芦洲的剑仙都觉得这等人物没生在北俱芦洲,还那么性情孤僻,不喜欢人间,可惜了,不然每天都可以切磋剑术。
竺泉呵呵笑着,抹了把嘴。若是能见上一面,得劲儿。至于身边这小子误会就误会了,觉得她是笑话他连输三场很没面子,随他去……等会儿!竺泉僵硬转头,凶神恶煞道:“陈平安,你刚才说谁是你大师兄?!齐先生到底是哪个齐先生?!”
他娘的,一开始她有些被这小子的气势镇住了。一个十境武夫欠人情,弟子是元婴什么的,又有乱七八糟的半个师父,还是十境巅峰武夫,已经让她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加上更多还是担心这小子心境会当场崩碎,这会儿总算回过神了。
竺泉怒问道:“左右怎么就是你大师兄了?!”
陈平安眨了眨眼睛:“竺宗主在说啥?喝酒说醉话呢?”
竺泉站起身,满脸笑意,一屁股坐在陈平安身边,小声道:“打个商量,回头让你那师兄,嗯,就是那个用剑的,来我木衣山做客?就说有人想请他喝酒。若是不愿上岸也没关系,我可以去海上找他。回头你牵线搭桥,帮忙约个地儿。到时候我请庞山岭随行,我站在你师兄身边,让庞老儿执笔给我俩画一幅画。哎哟,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陈平安揉了揉额头,心道:不好意思就别说出口啊。
竺泉怒了:“别跟我装傻啊!就一句话,行还是很行?!”
陈平安双手揉着脸颊。真是头疼,何况这种事情不是什么能拿来开玩笑的。他只好实话实说:“他没觉得我有资格可以当他的小师弟,他是当我面说这话的。所以我前边才说要去求啊,未必能求来的。”
竺泉一巴掌挥去,陈平安身体后仰,等到那手臂掠过头顶,这才直起身。
竺泉悻悻然收回手,微笑道:“我把酒还你,成不成?”
陈平安摇头道:“真不成。”
竺泉一拍膝盖:“磨磨叽叽,难怪左右不肯认你这个小师弟。”
不过直到这一刻,她倒是有些明白了为何身边年轻人会对徐竦那么说。左右若是来到北俱芦洲,还真不会正眼看他一眼,半眼都不会。不纯粹是境界悬殊,别的中土剑仙不好说,只是对于左右而言,还真不是你飞升境我就看你一眼,也不是凡夫俗子就不看你一眼。这也是北俱芦洲剑修特别敬仰左右的关键所在,还是心性。
竺泉看了眼天色,恼火道:“不行,得走了,之前说了是聊点私事,不承想待了这么久。去晚了,就我那两个道貌岸然的师伯师叔,啥德行我不清楚?恨不得只要是个瞎了眼的男人愿意娶我他们就要拍手叫好,说不定还要挤出点泪花来,然后将那男人当菩萨供起来。完蛋,回头两个老东西看我的眼神,非得认定我是在云海里边与你搅和了一场。他娘的,老娘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老牛吃嫩草的名声铁定要传遍木衣山了。”
然后她自己还没觉得如何冤枉,就看到那个年轻人比自己还要慌张,赶紧站起身后退两步,正色道:“恳求竺宗主一定、千万、务必要掐断这些流言蜚语的苗头!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去木衣山了!”
竺泉就奇了怪了。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对付高承也没见他皱一下眉头,这会儿怎的脸色都白了?老娘就这么姿色不堪?好吧,长得是不咋的。
竺泉这还没伸手呢,那小王八蛋就立即掏出一壶仙家酒酿了,不但如此,还说道:“我这会儿真没几壶了,先欠着,等我走完北俱芦洲,一定给竺宗主多带些好酒。”
竺泉摆摆手。已经收了人家三壶好酒,手里这壶还没喝完呢。
不承想那人已经将酒抛了回来:“竺宗主,其余的先欠着,回头有机会去木衣山做客再说,如果实在没机会拜访披麻宗,我就让人把酒寄往木衣山。”然后他一抬手,将剑仙驭回脚下,直接御剑跑了,飞快。
竺泉轻轻抱起周米粒,疑惑道:“这小子不缺小姑娘喜欢吧,而且如此有主见,年纪轻轻,一身本事也真不算小了,为何还会如此?”
她一摇头,不去想了。高承吃了这么一个大闷亏,鬼蜮谷多半不会安生了。
她御风南下。至于有些话,不是她不想多说几句,是说不得。
心结唯有自解,尤其是那种为人处世看似最不喜欢钻牛角尖的人偏偏钻了牛角尖,真是神仙难解。
陈平安背剑在身后,落在了渡船栏杆上,脚尖一点,雪白大袖翻飞,直接从窗户掠回了房间,窗户自行关闭。
还一动不动坐在原地“看风景”的丁潼心弦一松,直接后仰倒去,摔在了船板上。
二楼观景台已经空无一人,事实上,二楼所有客人都撤回了屋子。
渡船方面甚至担心突如其来一剑斩下,然后就什么都没了。 那个当初卖给周米粒一摞邸报的管事心情不比丁潼强多少,难兄难弟了。
最可怕的地方,不是那个年轻剑仙修为高,而是性情难测。不然一剑过后,生生死死都是爽快事,也就是磕头求饶,赔钱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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