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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谦倚在榻上,一面把烟杆往嘴里送,一面冷笑:“重头再来?皇上都没了,这天下全凭她太后一人说了算,要我如何重头再来?”
“那你就躺在这里,荒唐度日吗?”小八痛心疾首的规劝,“你去瞧瞧你阿玛吧,把这东西戒了,让他放心。”
远谦又x1了一口,将全部身心都交给了鸦片烟,快活不已道:“你不懂,不懂。”
不管是小八还是阿玛,他们谁都不懂这鸦片的好处,那些人世间的苦啊愁啊闷啊,全都能被它一口一口的x1走,只剩下快活。
小八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鸦片烟,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不认同太后的做法,一味的支持皇上,可你却忘了,你想要效仿的西方,根本没有皇上太后!皇上被囚于瀛台又如何,只要你愿意,大清朝连太后都可以不需要!”
远谦本没力气的软瘫在榻上,听了这话,竟坐了起来,瞪眼道:“你在胡说什么,没有皇上太后的大清,还算什么大清。”
小八冷笑,一针见血的指出:“所以你为的从来不是百姓,而是皇权,清朝的皇族,你们满人的荣誉。”
时间走的很慢,周围很静,她甚至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跳着,后背沁出微微细汗,汗水变凉,刺激着neng滑的皮肤。
远谦一直没有说话,小八也不敢开口,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他突然站起身来,指着她的鼻子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这些年你不是在同我怄气,而是你压根就看不起我。你早就不ai我了,所以才一直不肯与我同房,是不是?”
小八瞧着他,眼泪不争气的直流:“我ai的是那个满腹理想,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有志气有抱负,敢于反抗,勇于反抗。而不是现在这个遇到一点挫折,就躲在屋里,不敢面对,不问世事,只知道ch0u大烟的窝囊废。”
大烟的劲儿散了,一gu凉意袭上心头。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他,他向来是家人的骄傲,即便是被拘禁的那段时间,旁人也只是为满腹才华的他叹一句可惜。今日被自己一生挚ai这么说,叫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远谦捂住心口,不敢相信的嗫嚅:“你果真不ai我了,从我不敢违抗圣令,娶了荣乐起,你就打心眼儿里瞧不起我,既然如此,你为何回来!”
小八见他冥顽不灵,被他气得直咳嗽,咳了许久,咳出许多血来。自上次罚跪,她本就落下了咳血的病根,身子一直没能调理好。彩月见帕上染满乌红的鲜血,吓得忙把她扶了回去,两人再也没见过面,关系也变得形同陌路。
舒大人没能捱过立夏,府中没了顶梁柱,文国公府彻底散了。葬礼过后,远珪提出分府别住,主动带着额娘美静、夫人贞萍离了府。远谦得知阿玛去世,对自己也很是怨恨,下定决心要戒掉大烟。可这大烟哪里是说戒就能戒的,有些东西一沾就戒不了了,不过是两天没有ch0u食,瘾就上来了,他又什么都顾不得的沉迷在了大烟里。
绮然面对这个不成器的又恼又恨,老泪纵流的大骂他不争气,远谦就跟听不见似的,和荣乐一起瘫在床上。说起荣乐,更叫绮然生气。她是个对夫君唯命是从的nv人,远谦这般荒唐无度,也不知该如何相劝,反倒为了讨好他,早就跟着ch0u起了鸦片。
家中凡有长辈逝世,儿nv都得守孝三年,以显孝道。但梁上的白布还没撤,远谦的人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大约是去烟房了吧。
朝晖洒在庭院,所有地方都h灿灿的,连挂在房梁上的白布也微微透着金h的光。有几只鸟摇晃着小脑袋,迈着步子,在地上相互追赶。一会儿飞了起来,落在树桠上,一会儿又跳啊跳的,围着假山打转。小八站在院子里,看着散了一地的落叶,鬼使神差的拿起被丫鬟立在墙边的扫帚,动手扫了起来。满地的落叶扫g净了,身子也乏了,倚着柱子休息了会儿,她又打算把门窗擦擦。
之后,每当她闲来无事,就帮着丫鬟g活,这已经成了她唯一的消遣。绮然因儿子儿媳不懂事,小八又是孜学的生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她做了。
彩月总感觉少夫人的心境越来越淡然,好似除了孜学,就没什么能让她上心的事。以前的少夫人还会笑一笑,虽然越来越少,终归还是会笑的。上次同少爷大吵一架后,除了面对孜学,她再也没见少夫人笑过。
两人的关系一直僵持到第二年开春。英、美、法、德、日等国,以镇压义和团的名义,发起了侵略。于当年八月,攻入北京城。由于战火的pa0轰,城中不论是百姓、贵族、还是皇家,纷纷弃城逃跑。远谦这才记起自己的责任,让人把贵重的东西都藏进地窖,只拣了些轻巧的带上,一行人躲到蒙古,暂居在绮然母家。
因为儿子的不争气,绮然只好把全部希望都放在了孜学身上。好在孜学机灵,用起功来,一点不b远谦儿时差。
为了让这位一夜之间苍老许多的老夫人安心,孜学被抱到了绮然处养,小八只能每日去看看。今日正准备动身,就看见英子踉跄的跑向她,嘴里大喊:“不好了!不好了!孙少爷溺水身亡了!”
小八眼前一黑,身子左右摇晃了几下,才又重新站稳,慌忙道:“快,快带我去看!”
英子带着小八往池子跑,一边跑,一边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孜学趁n娘偷懒打盹儿的功夫,自己偷偷跑到池边玩,不慎跌入池中,等下人听见落水声赶去救时,人已经呛水走了。
小八赶到池边,看见下人跪在地上,围成一团,哭得泣不成声,立刻冲进了人堆,把他们推开。孜学全身sh透的躺在地上,像只破掉的布娃娃。小八浑身颤抖的将他抱起,软软小小的身子极凉,像是没有重量一般,轻飘飘的。她si命抱着孜学想要给他暖暖身子,想哭,又哭不出声音,只能不停地g呕、咳嗽。
她怨,她恨,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在府里困了这么些年,因为所谓的‘身份地位’,受了多少委屈,尝了多少奚落。她是为了孜学才留在这儿的,现在唯一的孩子也去了,那她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小八本就郁结难抒,心里始终有一根刺,在隐隐作痛。如今这根刺深深地扎进了肺腑,叫人痛不yu生,导致她一病不起。
病得最严重的时候,远谦也没来看过她,这位曾和她许下海誓山盟的丈夫,现在每天只知道和荣乐呆在房里,门也不出。小八见不着人,也只能说:“我知道他还在怨我,罢了,他现在这副样子我也管不了,更没力气管。自己活得了多久都没有把握,还拿什么去管他呢。”
听到这里,彩月的眼泪差些掉下来:“少夫人别瞎说,您福大命大,会长命百岁的。”
小八凄惨的笑:“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我活得了多久我自己也知道,你不必安慰我。”
彩月听后,不敢再多说话,只能躲在一旁偷偷拭泪。
小八的身t时好时坏,有时候有了力气,她会起床在屋里走走,但大多数时间都是躺在榻上休养。一直到清政府投降,一行人回了北京城,身子也没能好。
此番逃亡,府里的白se幔帐没来得及收,一年过去,早已落了灰。绮然让人把新的白幡换上,让这个受了重创的家庭,看上去更加冷清。要说白天是冷清,那晚上便是y森。风一吹,府里四处挂着的白布便胡乱飘,彩月每次起夜,总能惊出一身冷汗。
空了这么久的院子,不是一下就能打理好的。小八看着si气沉沉的文国公府,若不是还有几个人在府内走动,还真有种空宅的错觉。以前的文国公府哪里是这样的,那时常常能听见年纪小的丫头追逐嬉戏的声音,不管走到哪儿,总能看见一两个丫鬟悄悄躲在角落偷懒。以往的盈盈笑语常常穿过耳畔,现在能穿过的就只有一阵又一阵的冷风。
那日,彩月熬好了药送去,推开房门看见小八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把药放在桌上,说道:“您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小心着凉。”
小八却突然来了jg神,说话也不再是吱吱呀呀的,能听清了,还准备下床:“彩月,你去把那边的箱子打开,钥匙在旁边的柜子里。”
彩月应声去做,打开了箱子,又听见她说:“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我要换上。”
“这……不合规矩呀,万一让旁人瞧见了……”彩月为难的看着手中的喜袍,不知所措的说,“您之前总是谨小慎微,从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今日怎么……”
小八表现得不同于往日的随和,甚至有些孩子般的赌气:“规矩规矩,又是规矩!我现在都这副模样了,还怕别人瞧见了责罚我么?再说了,罚了又怎么样,早si晚si我都是要si的,反正也活不了多久,我便要随了自己的心意,大不了早si几日。”
彩月鼻头一酸,含泪颔首:“您别说气话,我这就给您换上。”
还记得她与远谦成婚时,也是这身嫁衣,远谦还夸她穿起来好看来着。小八望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发愣,手不自觉抚上脸颊,她到底是老了,一脸疲惫憔悴,不如当初那般年轻俏丽了。
她忽然很想穿这件嫁衣给远谦看看,于是让彩月扶她出了房门,这才发现,文国公府b刚回来时更加苍凉。深秋了,花落叶h,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枯叶,被秋风带到天上,又回到地上,吹起一地尘埃。
彩月搀扶着小八来到荣乐的房外,大声向里面传报,等了半晌也没人回话。房里时不时有喃呢细语从门缝溢出,彩月有些尴尬,刚想劝少夫人回去,就看见小八摆手让她下去。
小八轻轻叩了叩门:“远谦,你能出来见见我吗?”
屋内依旧没人回应。
彩月见小八锲而不舍的敲门,实在看不下去了,劝道:“少夫人,我们改日再来吧,眼看要天黑了,夜里凉,小心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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