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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忧深吸一口气继续,“我母亲在很多事情上面都有自己的底线,她如果提出要分开,我肯定会支持她。”
唯一值得庆幸的,可能就是还剩一年就能进入大学。这也曾经是支撑着她坚持下去的原因,至少进入大学,或许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依赖家人,也不必如这样茫茫然。
“但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年岁长到今日,她也并不怨恨他们。毕竟再怎么如何,他们都为她创造出了有吃有穿有学可上的环境,世上比她日子难过的人那么多,没必要自居悲惨,深陷其中。这是她自初中那次无意间听见真相以来最大的收获。
许平忧很坦然,声音很轻:“我只是觉得很累,很倦怠……对他们对我自己,都有。”
其实在费行云面前本来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地方。他见过她最狼狈的时候,也不嫌她那时矫情别扭,应当能算她来往最久的朋友。
甚至可能是最交心的朋友。
许平忧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袖口,“……我的小时候不懂事,现自己的家庭和别人的不太一样,他们生活得不开心,我也就很难高兴起来。加上性格孤僻交不到朋友,家里人也不太关心这方面……还有喜欢的事情做不成,一直坚持的事情也好像只是因为别人督促才成了习惯。”
“你以前说,你没什么可值得羡慕的地方,但其实不是的。”
“不是羡慕你的自由自在,”她顿了顿,“是羡慕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知道他的一些故事,但并不提起,只是将自己的烦闷慢慢地往外倒。
她慢慢地回忆,慢慢地说:“你在老师面前弹琴那次,我就想,这个舞台对你而言肯定太小了,小到毫不费心就能全部掌握。”
“我母亲常说,对于一个舞蹈演员而言,能否在舞台上保持松弛,最大限度地展现出自己的情感和技术,往往能决定她一辈子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我在这方面不算优秀,就只能下苦功夫弥补差距,一个节目再呆板,跳上百次、上千次,形成肌肉记忆了总比干巴巴的好太多……”
“所以当我听到你可能要放弃写曲子的时候,才会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
她很难说这么多话,也很难有这样的倾诉机会和冲动,几乎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脑子里没什么逻辑,“你明明喜欢它又有天分,我想不出什么理由才能让你主动说出不要那些……那些手稿。我不懂那些,唯一能做的就是先替你留着。万一哪天……”
她没再继续了。
沉默间,视线垂在大腿上。一道影子忽然投过来,在灰色的布料上拖长。
许平忧抬头,却在意料之外的角度和对方对上视线——
费行云个头很高,看人多数时候具有优势,此刻却蹲下来,自下而上,托着下巴歪头和她对视,视线情绪平稳,看不出在想什么。他将抽纸放在她抬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啊了一声,右手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拉长了嗓音,“我什么都看不见,你继续。”
贴心依旧贴心,散漫依旧散漫。
许平忧掉泪的时候从来静默,就像冬季后入初春慢慢消融的雪人,难过全是自己的事。算上刚刚自行车上的,费行云见过两次。
刚刚她没掉泪,只是眼眶鼻头红,光下盛着一汪泉水。头柔顺地贴住脸颊耳廓,叫人想起一个叫楚楚可怜的成语,生动得很。
难怪这世界总有一种混蛋,觉得姑娘眼含热泪最动人,所以对招惹她们乐此不疲。
对面的人迟迟没说话。费行云就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对方小声嘀咕,“看见了也没什么,”顿了顿,“手拿下来吧。”
他没觉得腿脚酸麻,她先替他打算好了,指了指另一侧的沙,吸了吸鼻子,泪没掉,鼻音先隔着纸巾重重地冒出来,“蹲着应该会难受。”
傻了吧唧,要人老命。
怪不得总是琢磨东琢磨西,先把别人想了,再想自己。
他就没那么高尚。
费行云想笑,哎过一声,两手一摊,投降似的:“……行吧,听你的。”
他靠着沙背坐下,就没她坐得那么规矩了。仰着头,手指在扶手上翻飞,弹啊弹,寂静之间,忽然起了话题,“我没你说的那么好。”
“……你试过被人带着淋一夜的雨么。”
他本来也没遮掩,声音凉凉的,但笑了一下:“我试过,挺难受的。应该是在五岁或者六岁的时候,他要找一歌的灵感,带着我坐在大街上,要我护着吉他坐在房檐下,看他在雨里跟疯子似的哼歌。”
他说得很平静,也不说‘他’是谁。
至于之后为此高烧,差点丢了小命的事也没必要提起。
“……就这么一个疯子,要我母亲为他难过了许多年,分开也是自然。”
偏偏也是这个人,成了他所有音乐知识的启蒙,带他见过许许多多的山川,去过许多城市。
“我以前觉得,爱也好,恨也好,有他才有现在的我,这点总归无法否认。听说他死的时候,我有一点轻松,至少这辈子无论如何,都有个结果,他死了,我母亲也不必再想起那段感情……”
可那个男人临死的时候,却说他后悔了。
他想起病床上那个瘦骨嶙峋的金男人,看着他眼里透着羡慕嫉妒,抓着他的手用尽全力一般,连单词都是一个一个往外蹦,“你还那么年轻,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挥霍……我从前没说错,我的确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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