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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色很嫌弃,别过脸在糙地上转了两圈,这个月令漫山遍野的枯糙,没有它果腹的东西。他找见一棵树,凑合嚼了两口树皮,仍旧回她身边来。看她的模样可怜,懵懂的鹿心里也觉得难过。
莲灯把腰上蹀躞带卸下来搁在一旁,流连地摸了摸腰刀。这刀是王阿菩给她的,其实金错刀是种钱币的名称,因为那时他们穷困潦倒,就取了个十分拜金的名字。现在阿菩不知在哪里,若知道她的境况,又是什么感想?
她抱着膝头倚在九色身上,&1dquo;还是你好,坑了我两次良心现了,紧要关头愿意伴在我身边。”抬头看天上疏朗的星月,长叹一声,&1dquo;好冷啊,今天好冷!”
九色长了四个蹄子,没办法拥抱她,只能尽量靠紧一些,让她取暖。她抚抚它的背毛,小声说:&1dquo;他不愿意见我,我以后应该怎么办?我还拖着一个小的呢,他就不管我了。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要招惹我,把我害成这样,真当我是铁打的吗?”
九色似懂非懂,在她脸上舔了舔,算是安慰。莲灯被它舔得一脸唾沫,笑道:&1dquo;你究竟是鹿还是狗?会摇尾巴,还会舔人。”它的鼻子里喷出一口气来,好大的动静,把她吓了一跳,她又调侃它,&1dquo;这下变成马了!”
不过这么寒冷的夜里,幸亏九色在。面前生着火,背后有它挡风,她还能坚持下去。然而何去何从,她不知道。也许先安顿下来,容她休息两天,然后再想一想怎么处置肚子里的孩子。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真太坚qiang了,行至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依旧没有想到去死。因为她从未享过福吧,不知道幸福是什么,心里便没有落差。一直挣扎求生,只要活着就喘气,完全是种本能。她想起放舟,翠微的话虽令她撕心,但可信度不高。她要想办法见到放舟,向他打听临渊的消息。翠微或许会骗她,放舟应该不会。如果从他那里证实他人在神宫,一切都好,那么她就真的死心了,从此恩断义绝,再也不会相见。
她抱着两臂合上眼,旷野的风从高坡两侧刮过,像鬼怪的嘶嚎。这一夜不甚安稳,迷迷糊糊睡了会儿,睁开眼看天是黑的。再睡一会儿,再看,还没日出。实在难熬,睡睡醒醒六七次,终于见东边天幕上有红光氤氲,她爬起来,拍了拍九色,&1dquo;该上路了。”
到安化门的时候正值城门开启,长安城内依旧钟鼓齐鸣,只是因为皇子夺嫡的缘故,禁卫比以前更森严些。她递了过所上去,校尉仔细盘查后看了那彪悍的鹿两眼,也未说什么,摆手放她进城。她拱手作了一揖,&1dquo;奴yù求见萧朝都萧将军,敢问侍官可知道他现在何处?”
校尉哦了声,&1dquo;萧将军今日没有巡街,娘子可往神第军大营问问。”
她道了谢,牵马入城。无端掀起的这场战争,对长安城内的日常生活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城中百姓还和平常一样,除了胡商减少些以外,秩序照旧井然。她一路打听神第军衙门的位置,横穿了大半个长安终于到门前,问守门的人,却说萧将军不在。她站在那里束手无策,感觉自己真的走了窄路,诸事不顺。
转头看天,太阳升得很高了,应该找家店吃点东西,饱了才有力气奔波。她带着九色进了一家胡饼店,将马牵在一旁的柱子上,要了碗热汤,给九色买了两个豆饼。
坐在矮桌旁慢慢吃了半块糕点,听见临桌的人说起蒲州的战事,庸王的七万人马敌不过定王大军,像碾齑粉似的,把队伍碾得稀碎,&1dquo;还有好几万的羽林军,庸王这次是栽了。不过定王大军似乎没有听从朝廷调遣,依我看楚王也凶多吉少。若那两位皇子尽数覆灭了,剩下一位中庸的齐王,竟让他占了大便宜。”
&1dquo;所以要足了qiang未必好,脑子热拼得你死我活,自有别人huang雀在后。”
几个人啧啧兴叹,莲灯在旁默默听着,喝完了一碗汤起身付钱,去找萧朝都的府邸。
运气还算不错,他在家。她在门上静心等候,不一会儿他出来了,见了她忙请进府,莲灯有些不好意思,&1dquo;上次陈陶斜是将军网开一面,我心里一直感激将军。关于李行简府里的事&he11ip;&he11ip;”
萧朝都抬了抬手,&1dquo;这些事都过去了,不要放在心上。长安城里的几起案子你也不必担心,齐王早就已经把案子结了,你如今行走,不会有任何妨碍。”
齐王消了案子,想是转转的功劳。她放心下来,又道:&1dquo;我来找将军,向将军打听昙奴的消息,她可来找过你?”
萧朝都颔道:&1dquo;府中筹备婚事,她留下不方便,我暂且将她安置在仁德坊。”
莲灯吃了一惊,他要娶亲了,那昙奴怎么办?自己际遇不好,希望两个朋友活得比她滋润,如今昙奴也不顺遂,她心里更加急起来。她看了萧朝都一眼,不好说什么,只拱手向他道喜。他笑着回了一礼,&1dquo;娘子误会了,是我阿妹许配人家,并不是我。”
她一喜,&1dquo;那将军可曾婚配?”
萧朝都抿唇浅笑,&1dquo;某军中公务一向繁忙,还没来得及cao持婚事。如今看来年纪好像也差不多了,娘子若有合适的人选,还请娘子为我牵线搭桥。到时某必定预备丰厚大礼,答谢娘子的大媒。”
莲灯高兴起来,看他的意思是在等着昙奴答应吧!这样多好,昙奴这头总算有着落了,她忙点头道好,&1dquo;我会尽量为将军拉拢的。”
萧朝都复一笑,垂手在九色头上抚了抚,&1dquo;这鹿是国师爱宠?”
九色脾气很大,不喜欢别人摸它。萧朝都拨乱了它头顶的旋儿,它生气了,一记顶牛,差点没把他肚子顶个窟窿。
莲灯慌忙斥它,&1dquo;不可无礼!”对萧朝都抱歉地笑了笑,&1dquo;正是国师的鹿,从小娇惯&he11ip;&he11ip;将军没伤着吧?”
萧朝都讪讪道:&1dquo;这鹿好大气力,果然不是凡品。”一壁说着,一壁唤家奴牵马来,&1dquo;我给娘子带路,领娘子见昙奴去。”
莲灯道好,跟他去了仁德坊。
那是个大小正适宜的庭院,长安城内里坊之间都隔着土坯墙,墙建得很矮,他们从巷口进来,走了一程便看见有个人坐在青石砧上磨刀,哗哗声接连不断,磨得分外卖力。
萧朝都隔墙眺望,叫了声昙奴,&1dquo;你看谁来了。”
昙奴回头一顾,把手里的刀扔了便迎出来,抓着她的双肩道:&1dquo;你逃出来了?不愧是莲灯!”边说边将她拉进门,把萧朝都晾在了一旁。
萧朝都进又不好,不进又不好,喊了两声也没人理他,料想她们有很多话要说,便不在这里凑,自行回去了。莲灯进了屋子才想起他,可是门上人不见了,昙奴道:&1dquo;莫管他,他明天还会来的。”说着回身看了九色一眼,&1dquo;这鹿怎么跟来了?你去过太上神宫了?”
莲灯心头酸楚,勉力忍住了,对九色道:&1dquo;你自己逛逛,先找个地方睡一觉,回头我准备好了豆饼再叫你。”
它摇摇尾巴,懒洋洋去了。
昙奴安置她坐在矮榻上,见她一脸颓丧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1dquo;没见着国师么?”
她摇摇头,&1dquo;是翠微夫人来见我,说他不愿意见我。”她哀哀道,终于哭出来,&1dquo;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见我,是我再也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像团破布一样被他扔了吗?”
她哭得续不上气来,昙奴只有抱着她一起哭,替她抹了泪道:&1dquo;别难过,没有他还有我。我早说男人靠不住,尤其他这样浑身都是心眼的人。吃一次亏没关系,记住了,下次见了他绕道就是了,你还怕没了他活不下去么!”
她怎么同她说呢,现在不单是自己的问题了,还多出一个累赘。他留在她这里的东西生根芽,就快长出来了。她头晕得厉害,喃喃道:&1dquo;容我躺一会儿。”崴身倒在榻上,昙奴忙给她盖了褥子,把炭盆拉过来让她取暖。她闭上眼叹息,&1dquo;我昨晚赶到神禾原,他不见客不留客,我在荒郊野外睡了一夜,还好有九色&he11ip;&he11ip;我原本没法从军中逃出来的,是夏官助了我一臂之力。”
昙奴有些惊讶,&1dquo;夏官?他不是老国师那头的人吗?”
她嗯了声,&1dquo;国师要伤我,夏官是为了保住&he11ip;&he11ip;”她犹豫了下,拉住昙奴的手说,&1dquo;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怀了身子了。”
这下真如晴天霹雳一样,昙奴瞠大了眼睛愣愣看着她,&1dquo;怀了身子?有了孩子吗?谁的?哪个国师的?”
她脸上红起来,&1dquo;我只和先前那个有过这事,当然是先前那个的。可是翠微夫人说他知道我的境况,并不在乎这个孩子。”
昙奴恨声咒骂:&1dquo;他可还是人?这是他的骨rou,他说不在乎就可以不管不顾,孩子在你身上,同他不相gan么?我回到长安之后即去了神宫,想把你的境遇告诉他,可惜也未见到人。他大约是做了决定,以前那些qíngqíng爱爱都是骗人的。如今他胜利在望,再也用不上你了,就把人一脚踹开,真真无毒不丈夫。可他再如何欺骗感qíng都有可恕,不该闯了祸不善后,这算什么?”见她又要哭,赶紧又安抚,&1dquo;你奔波几百里,身体会受不住的。先不要想那些,好好睡一觉。将养两天我们再去一趟神宫,他不见你,我们就杀进去,非要他亲口给个jiao代不可。”
莲灯却不赞同,&1dquo;那是太上神宫,哪里这么容易闯。他要是横了心,进去无非妄送xing命。等我歇一歇吧,歇好了再想办法。”想起转转来,&1dquo;你去过齐王府没有?”
提起转转昙奴就一脸无奈,&1dquo;她倒是说到办到,果真成了齐王的宠妾,还怀了身孕。我前两天看到她,肚子大得像一面锣,刚和王妃打过一架,脸上还挂着伤。王妃说要卖她进教坊,她把王妃的马车给烧了。吵到齐王那里,齐王赔了王妃一辆车,骂了她两句,事qíng就过去了。”
莲灯听她的事,脸上才有了笑模样,&1dquo;她好我就放心了,我还怕她吃亏,打不过齐王妃呢。”
昙奴哧地一笑,&1dquo;她是西域长大的,可不是娇滴滴的姑娘,长安贵妇哪里是她的对手!我一直担心她没有心机,会被人暗害,她却很懂得王侯府第的生存之道。齐王给她的东西她全拿去赏底下仆婢家奴了,收买了一大堆人。出了事那些人都帮着她,王妃要将她撵出府,没有一个人上去动手。”
莲灯长出一口气,笑着说:&1dquo;我知道她,别人不惹她,她是最好说话最讲义气的。可要是谁敢挑衅她,她必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说完沉寂下来,想想她们都很安逸,自己呢,遇人不淑,被坑害得这么惨,愈自怨自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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