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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若水叹口气,虽复不忍,却依然狠心道:“承蒙姑娘错爱,湛某铭感五内,只是……只是我无以为报。”
“你……”弄月竹素来傲骄,听得湛若水委婉相拒,心中腾地烧起一把无名火,便要作,错了许久的牙,最终还是忍了下去,依旧低眉顺眼道:“我甚么也不求。”
湛若水无奈地笑着,要如何告诉眼前这位情窦初开的女子,感情永远是互相的,所谓的不求回报,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爱。这等深情,放在心底最好,若倾诉出来,不过是累了自己,又累了别人。然而,他也是这般走过来的,若局中人不肯醒悟,旁人便是操碎了心,也决计唤不醒。
湛若水兀自沉吟未决,弄月竹只道他已动心,复又柔声道:“你放心,我能等。我不会与你添麻烦的。”
湛若水轻轻叹了口气,清清楚楚地看着弄月竹,清清楚楚道:“湛某无用之人,只怕辜负了姑娘。姑娘美意,我实实受之有愧。”
弄月竹撇着唇道:“你这是何苦,为了教我打消念头,将自己说得一无是处,哪有这般妄自菲薄的?竟不知是要伤你的心,还是伤我的心?”
湛若水道:“实不相瞒,我已身中剧毒多年。那日在岳阳楼下、洞庭湖畔,若姑娘去得稍晚,便会知我毒有几多狼狈了。”
湛若水道出实情,皆为打消弄月竹念头,哪知弄月竹却以为他坦诚相待是出于疼惜爱护自己的缘故,一腔痴心越坚定,道:“我既认定了你,必是不离不弃。你之忧患,便是我之苦难,我必与你扶持相守、生死与共。身中剧毒又如何?我岭南弄氏本就擅于毒理,且如今正合全族之力寻找神医秋主。只要他能救好你,我或可就不会杀他了。你且放宽心,不论你身中何毒,我必倾力救治。”
湛若水飘零多年,尝尽人间酸苦,饶是无意于弄月竹,却也因这番深情而遽然动容,只是听得弄氏有杀秋主之意时,心下便有些不爽快,淡淡道:“湛若自会打理,不劳姑娘费心。”
弄月竹听出他言中不快之意,却不知因何而生,心知不能再多说,到底还是不甘,哀哀央求道:“你可否与我说,究竟要去哪里?”
湛若水只道:“姑娘何苦费心于无用之人,姑娘当得更好的人,更好的前程。”
弄月竹终是经不得湛若水再三冷淡,小姐脾气说便,咬牙道:“我一片真心相付,你却狠心相待,我弄月竹哪里配不上你?我已打听好了,湛云根本不是你妹妹,她是谁?她究竟哪里好了,你如此爱惜维护?”
湛若水听得弄月竹说“湛云根本不是你妹妹”时,心中陡然一惊,只道她已识出云未杳真实身份来,待理会出她口中酸意,方知是生了误会,心下忖道:与其欺瞒她,未若误解我,也好打消她这无妄念头。湛若水遂打定主意三缄其口,不肯再说了。
弄月竹看默认了,自道是明了他之心意,心下既恨又苦,有几分酸楚,更有几分不甘,恨声道:“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你信不信,我会杀了她!”
湛若水不知此话几分真、几分假,却深知弄月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冷声道:“若如此,请姑娘将我也杀了罢!”
弄月竹咬着牙,噙泪向湛若水道:“你的心,好狠哪!我哪里不好,哪里不好了?”湛若水看弄月竹脸上尽是哀戚绝望之色,心下很是不忍,安慰之语几次到了嘴边,终是没有说出口。他始终垂着头,弄月竹得不到回应,怔了半晌,方幽幽道:“不肯辜负我,却去辜负她?我真是蠢,却原来,是有情人对无心人。呵,好是可笑!”言罢仰头,将那快要夺眶而出的泪珠硬生生忍了回去,长长吐了口气,又恢复了骄傲神色,冷冷道:“我弄月竹岂是低贱之人!你既如此,我又何必牵肠挂肚?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弄月竹说罢夺门而出,竟不回头。湛若水才慢慢抬起头来,心中已是五味杂陈,虽复松了口气,偏却展不开颜。
在弄月竹到来之时,孟飞便找借口避了开去,他对岭南弄氏,多少有忌惮之意。现下直到弄月竹离去远了才肯出来,向湛若水道:“爷,这样可好?”弄月竹对湛若水一片痴情,更许诺倾力救他,他对弄月竹的感激之情到底多于惧意。
湛若水淡淡道:“我一个生死未卜之人,哪配这样的好姑娘!”孟飞想了想,也只有点头,顿了顿又道:“行李已收拾好了,爷看何时启程?”
湛若水道:“你去问问云姑娘,请她定夺!”孟飞便向隔壁而去,刚一出门,看到秦用正自外往里走,一身的失魂落魄。他看到孟飞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地回房去了。
少刻孟飞带回话来,说云未杳的意思是越快越好,便定下明日出。湛若水便叫来栓儿并秦用,说了离去之意,命孟飞各取了五十两银子,又将栓儿卖身契还与他。栓儿感激不尽,连连叩谢湛若水,只秦用不肯接银子,口中道:“我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四海飘零惯了,无依无靠的,如今弄姑娘不要我,莫非相公也嫌弃我不成?”
湛若水道:“你医术传自秋主,将来大有可为。向前碣石之行我已过意不去,如何能再将你圈在身边?何况我此行皆为治病,云姑娘已然允下,实实不敢再劳烦先生。”
秦用便知此事与云未杳相关,失神一笑,自嘲道:“原是我学艺未成,救不得相公。”湛若水还待再劝,秦用却问道:“今日弄姑娘很不开心,相公可否去看看她?”
湛若水道:“她的情绪,自有爱她怜她之人照顾,不应是我!”
秦用道:“相公不爱她、不怜她么?”秦用问得鲁莽,湛若水心下隐隐不悦,却依然温和道:“我不配!”秦用激动道:“若相公不配,还有谁配?相公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便忍心看她伤心?”
湛若水正色道:“她这样的女子,值得更好的男子,只那人不是我。既不是我,则不能暗昧,否则,我与轻薄无行之人有何区分?且长痛不如短痛,我今日断了她念想,也是为她好!”又道:“这园子我赁满一年,若秦先生不嫌弃,大可住在此处。”
秦用得了湛若水心思,便也明白是为她好,只是因见弄月竹难过,他的心也如刀割一般。他也不好再多说,道了声谢,闷闷而去。孟飞唯恐多生事端,又命栓儿关闭门户,岂料隔不多久,又生了一件事。
黄昏时分,封五忽然来小园。因着连日未见,他的乍然到访很是教湛若水意外,只道又是来做说客的,不想竟带来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封五忧心忡忡道:“有一件事,他们本是不想与盟主……”他见湛若水面色有些冷淡,改紧改口道:“他们本不想与相公说的,说等时候到了再说不迟,只我寻思着有些不妥,是以今夜就赶来了!”
湛若水听他话中颇有蹊跷,道:“是甚么事情?”
封五道:“元厚兄离世,王元长与苏皓报仇心切,便与谢棠、刘余弟他们商议,重新召聚青盟旧部齐聚扬州,准备要起事!”
湛若水闻言脸色大变,霍地起身道:“糟了!”又道:“何时起事?”
封五看湛若水满是严厉之色,心下既忐忑又懊恼,却不得不道:“三日之后!”
湛若水面色不复温和,竟是从未有过的冷厉严峻,孟飞顿有陌生之感。湛若水沉声道:“现今有哪些人到了扬州?”
封五迟疑道:“来了一些,不多……”看着湛若水眼睛微眯,又道:“现下还有人来,大概有三成……”湛若水一掌拍在桌子上,封五打了个多嗦道:“当年碣石山上幸存的弟兄们,来了有一多半!”
湛若水咬牙道:“苏皓真是糊涂了,连着你们跟着胡闹!我且问你,与二十年前相比,青盟是现在强,还是当年强?”
封五嗫嚅道:“当年。”
湛若水再道:“苏灵儿是当年厉害,还是现今厉害?”
封五的声音几不可闻:“现今。”
顿了顿,湛若水又道:“我再问你,你们一个个都是老江湖了,为何那日会中苏灵儿圈套?”
封五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湛若水叹道:“如今的你们,与我一样,老了!老了!老了!”湛若水连叫三个“老了”,听得封五冷汗涔涔。湛若水复又恨道:“敌强我弱,你们起事究竟为了甚么?复仇?若无十成的把握,就不叫复仇,那叫送死!我回到扬州,为何苏灵儿一直没有动手?为何你们中了她的圈套被抓,还能被放回?是她仁慈?”
封五细细想了想,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湛若水道:“你现在明白了,对么?不错,她在查探我们的虚实,等待时机,以便一网打尽!如今,你们完全将自己暴露在她眼皮之下,她还有甚么忌惮的?”湛若水越说越气,越说越急,胸口的刺痛越明显,他伏在桌上喘着气,孟飞赶紧拿缀微露与他服了,方才好了些,只面色如黄纸一般。孟飞心下着急,便要去请云未杳,湛若水却叫住他,又向封五道:“他们现今都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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