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三千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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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dquo;潇洒太湖岸,淡伫洞庭山。鱼龙隐处,烟雾深锁渺弥间。方念陶朱张翰,忽有扁舟急桨,撇浪载鲈还。落日暴风雨,归路绕汀湾。丈夫志,当景盛,耻疏闲。壮年何事憔悴,华改朱颜。拟借寒潭垂钓,又恐鸥鸟相猜,不肯傍青纶。刺棹穿芦荻,无语看波澜。”

  这字体是我曾见过的,暗度这词意,与我猜测的那人境况亦相符。环顾左右,见周围只有二三位皇后的亲近宫人,遂开口道:&1dquo;这字如花上林,月滉淮水,应是出自苏子美醉之下。”

  皇后称是,告诉我:&1dquo;上月他写下这阕词,不久后病逝于苏州。”

  &1dquo;苏子美?是他死了?”公主大感意外。

  皇后颔,怅然道,&1dquo;想想真是令人叹惋,这世上竟再没有那怒马轻裘,汉书佐酒的人了&he11ip;&he11ip;”

  这句话中有一典故。苏舜钦有诗名,其岳丈杜衍有政声,当世名卿皆喜与之交游,并如晋人称乐广卫玠那样,形容这翁婿二人为&1dquo;冰清玉润”,以谓翁婿皆美。据说舜钦年轻时在杜衍家居住,每晚要独自饮酒一斗,且不须下酒菜。杜衍听了不信,让人去看,那人回来说,舜钦是一壁看《汉书》一壁饮酒,看至精彩处便击节赞叹,自言自语地评论一两句,再为此满饮一杯。杜衍听了笑道:&1dquo;有如此下酒物,一斗不足多也。”后来汉书佐饮便成了苏舜钦一段广传于天下的佳话。

  苏舜钦的早逝令公主不解,对皇后道:&1dquo;我听爹爹说,那些外放的官儿都过得很逍遥呢,到处游山玩水,然后题诗撰文,又是《岳阳楼记》又是《醉翁亭记》又是《沧浪亭记》的,弄得天下人都争相传诵,把纸价都哄抬起来了&he11ip;&he11ip;苏子美不是去苏州建了座沧浪亭么?怎么这样早亡?成日与鱼鸟共乐,难道还不开心么?”

  皇后问她:&1dquo;徽柔,你知道他修筑园林为何以&1squo;沧浪’为名么?”

  公主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1dquo;又与哪部典籍里的辞句有关么?”

  此刻但闻有人自殿外进来,一边走,一边清吟作答:&1dquo;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我们回一看,现竟是今上,于是皆肃立行礼。

  他既吟&1dquo;沧浪”之句,想必是听见我们此前对话了的。未经传报,我们都不知他走近,也不知他听了多少,我不由有些担心,微微转目看皇后,见她略显犹豫,但还是没有把案上那阕词撤下。

  今上径直走至案边坐下,拿起苏舜钦遗词细看,阅后未显愠怒之色,但长叹道:&1dquo;舜钦归隐水乡,希望能像鼓枻渔父那样豁达,以泉石自适,觞而浩歌,安于冲旷。但此词又说&1squo;丈夫志,当景盛,耻疏闲’,可见终究是放不下。”

  皇后立于今上身侧,保持着一点距离,目光安静地落于足前地面,应道:&1dquo;他以沧浪亭向天下人表示自知进退而安于冲旷,沃然有得,笑闵万古,可最后,却还是宁以一死露其心声: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

  今上有好一阵的沉默,然后似向对皇后解释一般,说:&1dquo;当年虽将他削籍为民,说永不叙复,但后来&he11ip;&he11ip;我在今年赦宥罪人的郊赦文中加了一条:监主自盗情稍轻者许刑部理雪。怎奈言者反对为其昭雪,说郊赦之敕,先无此项,这是挟情曲庇苏舜钦,皇帝不能以片言破律&he11ip;&he11ip;两月前,我下旨起复舜钦为湖州长史,想先让他在外做官,慢慢再调回京中,以免台谏说太多话,未料他如此傲气,宁死都不赴任。”

  公主在一旁听到这里,忍不住小声嘀咕:&1dquo;在那些山清水秀的地方做官有什么不好啊,难道非要回到京中和官老头们吵架才开心么?”

  我拉了拉她衣袖,暗示在此时说话并不妥,她对我撇撇嘴以表不满,但倒是不再出声。

  皇后朝今上欠身,温和应道:&1dquo;舜钦未必存心不赴任,或是天命如此,莫可奈何。陛下圣明,舜钦泉下有知,亦会上体宽仁,自知感涕。”

  今上无语,细阅那阕《水调歌头》,再问皇后:&1dquo;这是杜夫人呈交给你的么?可还有信件?”

  皇后答道:&1dquo;她托人将这词交到我弟弟手中,然后我弟媳带入宫来给我,除此以外并无信件。受托之人也曾问她可还有信函要转呈于上,她说:&1squo;仅以此词表明心迹足矣。吾夫屈于生,犹可伸于死。’”

  今上听着,目光游移于苏舜钦迹之上,思量许久后,做了个决定:&1dquo;日后舜钦长子年岁够了,我会荫补个官职给他。除了按例抚恤的银钱,再赐杜夫人一些财帛罢。”

  皇后摆道:&1dquo;我弟弟曾遣人送钱给她,她谢绝不受,说上呈遗词不是为乞怜求财,惟望官家肯一顾,对范相公、富彦国、韩稚圭与欧阳永叔等外放文臣多加顾惜,以后安葬子美,若尚能蒙他们赐篇墓志,她这一生便再无所求。”

  今上未置可否,默默卷好遗词,自己携了起身而去。

  这是我次见皇后在今上面前论及臣子之事,不免有些为她担忧。如此公开表露对政大臣的同情,一向反感后宫涉政的皇帝看了,不知会作何感想,何况那些大臣皆是他亲自下旨贬逐出京的。

  但结果大出我意料。

  次年改元&1dquo;皇祐”,今上先于春正月加封在青州救灾有功的知青州富弼为礼部侍郎,继而一并加富弼与知定州韩琦为资政殿大学士,此后又以&1dquo;推恩执政旧臣”为由,为包括庆历政大臣在内的旧年宰执迁官加爵,迁知杭州范仲淹为礼部侍郎,已致仕的杜衍为太子太保。一时物议喧然,台谏纷纷进言,但今上并不理会,只说这是朝廷宠念旧臣,特与改官,勿以常例视之。

  谏官反对的声音源源不断地通过朝堂上的内侍传到禁中,最后连素日不议政事的娘子们都在窃窃私语:&1dquo;官家要让那些派大臣回来么?”

  这讯息一定又令张贵妃与贾婆婆坐立难安,宁华殿的人再次忙碌起来。而今上与中宫的关系倒如窗外那愈显明丽的天色一般,渐渐地破冰回暖,除了礼节性的见面,两人相互探访的次数也开始逐步增多。

  一日我路过内东门小殿,忆起张先生所说的,何郯在此回答今上&1dquo;碎进谏”诘问的事,忽然想到,皇后未在今上面前对苏舜钦遗词稍加掩饰,可能便是抱有碎进谏之心罢。幸而她与何郯一样获得了完美的结果,所进的谏言委婉而有效,令今上不但&1dquo;嘉纳之”,连带着对她的态度也比以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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